不是说他不知道么?怎么他还来了?申如鹤向远处一眺,江晞身后好像还跟着一个影影绰绰的人,谜团大解,不消说,不是暗香还能是谁?
暗香悄然落在申如鹤旁边,看了一眼微光闪烁的芳菲伞,莫名一笑。
这笑容甚是意味深长,饶申如鹤一贯镇定也不免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不过暗香与江晞同时过来,倒也帮了他们的忙。进入镜妖的本体之中后事情发展极为难测,梦灵终究是鬼类,全然托付还是莽撞了些。
“晞儿,你与暗香前辈在外面守着。”申如鹤把江晞拉了回来。
江晞一双眼睛急得通红:“大师兄,为什么?泠儿现在被这妖怪抓走了,我想救她都不行么?”
申如鹤认真地看着他,心念微动:“那么晞儿,你确定你能救得了泠儿?”
江晞攥紧了拳头,坚定了点了点头:“我会的。”
“那好。”申如鹤道,“泠儿现在正被镜妖关在身体中,你要想救泠儿就得进入镜妖的身体。”
江晞嘴角一抽搐,咬了咬牙:“为了泠儿,我无所谓!”
“那好,你知道怎么进入么?”
江晞额头青筋跳动,牙关紧咬,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快点儿,现在镜妖已经有杀意了。”史兼清提醒道。
申如鹤加快了语速:“你用时难试探性攻击一下,镜妖会呈现出一个镜面化解时难的进攻,她拿出镜面的时间很短,但你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随后,他伏在江晞耳边又嘱咐了一句。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江晞恍然大悟,但心急如焚,没来得及点头就冲向了镜妖。镜妖见江晞出手,冷笑一声“不自量力”,抬袖与江晞相持相挡,战到一处。
“这黑土豆行么?”史兼清不敢相信申如鹤就这么放江晞去解救程泠了,他一直以为会是自己与申如鹤携手进入心境呢。
申如鹤点了点头:“史公子,放心吧。晞儿完全可以。”
梦灵在一旁看得清楚,插言道:“你这师弟手中的剑不错,我好像见过这柄剑。”
申如鹤身形微微一颤,马上恢复了正常,史兼清轻扶了他一下,关切地问:“怎么了?”
申如鹤连连摆手,道:“没什么。”
但他的神情完全没有“没什么”的样子,如果说一时的记忆颠倒没什么,那便可以当做真没什么了。
在梦灵说出江晞的时难似曾相识之时,申如鹤记忆中猛然涌现出无数奇异的碎片,但只涌现了一刹,便如潮水一般褪去,旋即如烟云消散了。在他匆匆一瞥间,仿佛看见了江晞的身影。
但记忆中的江晞身披一身威风凛凛的铠甲,浑身上下充斥着祥瑞与杀伐并重的气息,谈不上让人厌恶,亦不令人觉得舒服,仿佛在面对一个杀伐果决的将军,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敬畏相衡,畏远高于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申如鹤暗暗思忖着,他确信自己无论何时都没有看见江晞如此装扮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段记忆是从何而来的?
莫非是云鸾的记忆?
当他产生这个念头时,云鸾的声音在心底适时响起:“如鹤,你做的很好。”
申如鹤不知何意。
云鸾继续道:“如鹤,如果你能想起一切,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时候,我将与你融为一体。”
“可你本来就与我在一起的。”申如鹤道。
云鸾叹道:“我不过是当初的执念,当我与你融为一体时,你便是真正的云鸾了。”
申如鹤反问道:“你说我是你,那我为什么不能做自己呢?”
云鸾一笑:“你说得也是,云鸾与申如鹤不是一个人,也好。”
他的声音微微迟顿,似十分悲哀,但很快就释然了,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如鹤,这都是你的选择。我想你很快就会继承我的记忆。那时候的你会是完整的你,不过需要等待。”
“也许等不到了。”申如鹤轻声道,“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外物活下去吧?”
他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芳菲伞之下,比起这样苟延残喘,他宁愿以身献祭苍生。
动了这般念头,申如鹤只觉得魂魄的撕裂感再度突然传来,等到这股难受劲过去后,他已经回到了心境中,对面站着一只与他差不多大的凤凰,云鸾。
“你不想想他么?你都答应他了,你想毁诺么?”云鸾盯着他眼睛,沉声道。
“那就毁诺吧。”申如鹤叹道,“那时我不过一时冲动,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天音馆主,而我不过是寻常人……”
云鸾的神情登时如吃了苍蝇一样:“你什么意思?你在说太阳真君是寻常人?你要自谦也得有个度行不?你让那些如恒河沙数一般庸庸碌碌几辈子都等不来一道天劫的人怎么想?”
申如鹤很气人地回了一句:“我不是太阳真君。”
“那你是什么?”
申如鹤礼貌欠身:“南阳峰弟子,申如鹤。”
云鸾明显是想要啄人了,他扑扇着翅膀飞到申如鹤面前,痛心疾首道:“你怎么就这么榆木脑袋不开窍啊!”
申如鹤一拱手:“彼此彼此。”
云鸾没辙了,对着自己的转世,他真下不去嘴,只能忿忿地侧着身,不去看他,暗道都是自己的孽,自己得受着。
申如鹤见云鸾这样,觉得自己在与他僵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刚想离开心境,但在这时,云鸾又出声了,这次则换成了提醒:“你从来不违背诺言的。”
“那就是第一次。”申如鹤回答道。
云鸾转过头来,盯着申如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我不能按照想法去做。”申如鹤道,“随心所欲是有前提的,而我恰恰不具备这种前提。”
“你都已经想起南微将军了。”云鸾道,“你就不能想想逊香真君么?”
申如鹤微微摇头:“对不起。”
他不是不能想,而是不敢想。
从霜的故事中,他已经知道了太阳与逊香的结局,没有什么无缘无故,只有因果轮回。
他不希望自己与史兼清像那样一般反目为敌,决战后双双陨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宁愿自裁以完此劫。
史兼清是应该活下去的,如果没有史兼清的玲珑骰,他现在连骨灰都不剩了。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史兼清本是性情中人,申如鹤无法想像要是自己贸然答应他,在自己身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变数。
心会死的,死一次就好,不需要第二次。
……
端木林抬起小臂,从手腕蔓延而上的曼殊沙华鲜红如血,妖艳瑰丽,任是谁一眼看上去都会为此沦陷,不能自持。
手心红光一闪,一朵小小的曼殊沙华绽放在了掌心,花瓣纤长柔媚,花蕊轻摇缓曳,炽烈的冰冷,美丽下的危险,温柔乡中的杀机。
她缓缓抬眸,手中的花重新收回,融入了血脉。眸光定格在地上插着的那柄黑剑上,她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的笑。
她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唇边,用力咬下,滴滴鲜血从指尖溢出。端木林一挥左手,鲜血如红珠一般飞溅而出,准确地落在了黑剑之上。
鲜血落处,以黑剑为中心瞬间扩散出一个红圈,迅速扩大,将端木林亦扩在其中。
端木林缓步走到黑剑旁边,以手抚剑,剑感受到了她的气息,长啸一声,拔地而起,稳稳停留在了她的身侧。
“从今往后,你就改名叫做遗世,我需要你的力量。”端木林声音温温柔柔的,但却蕴含着不容违拗的清寒,“亦然,我会赐予你荣光,谁也不会对你说三道四,谁也不能将你镇压。”
黑剑嗡鸣一声,隐隐带着欣喜,亲昵地蹭了蹭端木林的衣袖,以表臣服。
兀魔子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失声道:“怎么可能?它怎么这就愿意臣服于你?”
端木林把剑挂在腰间,回眸道:“玄祖,凡事都有不是没有可能。这柄剑是强者所用的剑,自然会臣服于强者。”
兀魔子满意地看着她,干橘子皮般的脸上布满了笑纹:“没错,你现在站在整个修真界的巅峰,如果你能打破我们魔修的桎梏,那你……”
“玄祖,林儿不会奢求那么多。”端木林仰首,眸心一点红光如暗夜明珠,静静地散放光华,风流亦肃杀,“飞升之事离魔修过于遥远,可望而不可即,且魔修本就有违天和,天妒人怨,十死无生。”
“并非如此,林儿,你还记得当年血月么?”兀魔子问。
“血月极阴时,那是千年之前的事,林儿不记得。”端木林道,“就算记得,血月中的那人亦非魔修。”
“他渡过的劫数便是天妒。”兀魔子道。
端木林恍然明白了兀魔子的意思,眸光敛却,微冷:“玄祖想用林儿当成这万分之一的赌注?”
兀魔子口吻颇为诱惑:“你难道没有想过这点么?”
端木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她是鬼类,纵我飞升,亦有何异?神鬼茫茫,永世隔绝,倒不如维持现状好。”
“林儿,你不得因小失大,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爱。”
端木林背过身去,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我如今十八了,当年你说的那个人定情时不过十七岁。”
旋即,她眯了眯妖媚的眼睛,似不经意地抛下一句:“死过一个人后,我现在还要再杀一个人,那时候,遗世便确确实实属于我了。也许,还能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