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鹤看着玉琅的笑容,心中隐隐生了一丝不详,这些天他见过从容就义的人太多了,不管是邀月、黄昏还是刚刚见过的冰落,在献祭之前都是这般凄怆的笑容。
“阿鸾,你是在担心我么?”玉琅微微笑着,一只手已经按上了剑柄,抬首那一笑,清澈而纯粹,不掺杂任何东西,只是为了笑而笑。
说着,宝剑出鞘,申史二人谁也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已是血光飞溅。
玉琅依旧从容自若,仿佛根本没注意血从自己的身上放出一样,眼睛已经定格在申如鹤身上,笑容依旧,明眸如初。
“血月露便是我的血。”玉琅抛出一个玉瓶,承接了自己的血,也不管流了多少,统统收到玉瓶之中,他看见申如鹤的神情,笑着解释道,“我出生在血月下,再加上我生来便是极阴灵体,当初天下的阴气都被我一人吸收,因而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申如鹤看着玉琅划破的小臂,血就像不要钱一样向外涌流,不由得道:“你这样不会……”
“不碍事的。”玉琅微笑,“谁叫阿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申如鹤看着玉琅渐渐苍白下去的脸色,觉得玉琅说了假话,放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真的不碍事。”玉琅眨了眨眼睛,“反正下来的又不止我一个,我要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她正在忙着和鬼女大人处理鬼界一摊乱事,顾不上你。”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梦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玉琅身后,从她斗篷上的积雪看得出她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
玉琅笑了笑:“姐!”
“小琅,你长这么大了,还是这般任性。”梦灵叹道。
史兼清不由得失声道:“梦灵就是……”
玉琅点点头:“逊香真君想得不错,梦灵便是寒陵,当年的琳公主。”
当初他们还在天界的时候,琳公主因国破家仇化身厉鬼,向新朝之人复仇,曾经一己之力屠尽七十城。屡次打上天界,因为她一手幻术玩得出神入化,天界众人也奈她无何。
她最恨天界中从新朝飞升的太阴元君玉琅,两人之间斗争不少,但一次阴差阳错机缘凑巧,她竟然发现玉琅便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前朝的小皇子。
但那时候三界之争已经开始了,梦灵无法退出,只能在背后默默保护着玉琅,但奈何天界转梦梦妖身份揭露,偏要制玉琅于死地,梦灵不得已与转梦同归于尽,毕生修为化成一颗种子,与玉琅融为一体。
因而玉琅继承了梦灵操纵幻境的能力,隐隐有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他们都以为玉琳已死,谁也没把与之拥有相似能力的梦灵与之联系到一起。
“她被鬼女带走了。鬼女救了她。其实……我与妖女鬼女的关系没有那么差,阿鸾你现在知道了。”玉琅虽然失血过多声音很虚弱,但兴致极高,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出流血流得慢了些,他似乎有些不满,又接连划了几道。
申如鹤想要阻止玉琅,但玉琅很不高兴地推开他的手,那玉瓶就像个无底洞,不管怎么装都装不满玉琅的血,而玉琅,却像只要玉瓶没被装满就不愿停下。
“确实没有,但也谈不上好就是了。”梦灵毫不留情地在后面补了一刀,“要不是蝶神转世你出了大力,你以为他们会答应同你和解?”
玉琅连忙给梦灵递了个眼色,阻止梦灵继续揭他的老底。他朝着那道伤口挤了挤,又挤出几滴血滴到玉瓶中。这时候玉瓶才刚刚装满了一半。
……
“看来,他选择了最决绝的一条路。真不愧是你,玄师。”情君端着一面镜子,随手将它摆在玄师面前,“你告诉他这么做,就能摆脱少司命的梦魇?”
玄师不紧不慢地扫了一眼镜子,轻描淡写地道:“我从来不直说,孩子大了,就应该顺从他内心的想法。”
“还不是你引导的结果?”情君瞥了一眼玄师,徐徐收回目光,“如果玄师不引导太阴往这条路上走,那太阴也不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散尽精血,护得太阳周全,这样如果司命殿那边要以水师溟寻为质的话,太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玄师不答言,随手摸出一把棋子,棋子散落在地上,看起来随意平铺,但细看是却暗藏玄机。
“推演命理。”情君唇边掠过一丝笑意,“玄师可推演出了什么?”
“什么都推不出来。”玄师用脚踢了踢棋子,将棋子打得一团糟,“情君,看起来你很认可我推演的命理。能得到情君的认可,我分外荣幸。”
“一切命数都掌控在司命殿手中,天界中推演之法尽数被剥夺。不过人间倒是不司命殿的约束,因而这种事只能问玄师了。”
听见这个解释,玄师笑容一僵:这天界情君果真一如既往地嘴下不留人。
“情君似乎并不着急。”玄师将棋子一枚一枚捡起,“情君就不想知道云君的下落么?”
情君慵懒地抬起手,赫然一道红光闪过:“担心她不过是自讨苦吃,因为她是故意进入司命殿的,自然是为了水师溟寻和大司命。”
“情君看得清明。”
“如果现在还看不清是是非非的话,天界也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我执掌情事这么些年,所见悲欢荣辱不下上千万桩,如果连这些都看不清的话,还称什么情君?”说着,情君叹息一声,“情事一道,谁都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无从判断,无从追索。看得出来,却更是心酸。”
“情君言之有理,天下的道本身就是天下的。你我再追索无异。”玄师一笑,“自由他们去吧。太阳的命劫,不过峰回路转,看起来凶险,其实也没什么罢了。”
“玄师若真觉得没什么,那也不会这般紧张了。”情君盯着玄师的眼睛,“玄师请不要在我面前隐藏情绪,玄师骗不了我。”
“是么?那我们走着瞧吧。”
……
“小琅,真的不要紧么?”梦灵连忙扶起站都站不起来的玉琅,一面专心操纵幻境不让申史二人发现破绽,一面捏起法诀,正要传讯给鬼女,请求帮忙。
玉琅唇色都变得雪白,面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他在梦灵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了身形,道:“姐,不用管我,我没什么事。”
梦灵斥责道:“你怎么可能没事?小琅你告诉我,天界到底是谁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你看我不去毁了他的神格!”
玉琅知道自家姐姐脾气,别的鬼这么说可能是气话,这位琳公主说话可是一言九鼎,要说她能毁去十个神官的神格,便不会毁了九个之后再停手。
玉琅无奈:“姐啊,我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想给阿鸾作药引罢了。”
一巴掌抽在的玉琅脸上,动作迅猛,但其实也不过蜻蜓点水象征性地惩戒了一下。
梦灵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小琅,你有什么瞒着我的?天界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你原本早就应该退隐了,你还当我不知道么?”
“姐,你别说了,听我把话说完。”玉琅的声音很低,“现在你们鬼界要出大乱子。现在正好四灵消亡,天界没来得及选出新一代四灵,乾坤大阵无法启动。正是鬼界进犯的好机会。”
“你急什么?鬼女大人在鬼王宫里斡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梦灵不假思索道,“鬼王怎么都得卖鬼女大人一个情面,要是鬼女大人不答应,鬼王大人也没法明面去做。”
“姐,你忘了那边的事么?蝶神的女儿逢得生死大劫,也就在这近几个月了。”玉琅严肃地提醒道,“那时候鬼女分身乏术,正好是鬼王进犯的最佳时机。等到木已成舟,鬼女只能站在鬼王一边,因为她就算反对鬼王,天界也会将其视为鬼王的同党。”
梦灵惊叫一声:“这你都计算好了?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隐藏在人间的鬼公主找出来。你还记得鬼公主的样子么?”
梦灵回忆一番,沮丧地摇了摇头:“鬼公主?我从来没见过鬼公主的真容,因为这个鬼公主在鬼界时候行动隐蔽,就算出门也是坐着轿子,除了鬼王,谁也没见过她到底长什么样。”
玉琅想了想:“你能设法潜入鬼王的宫殿提取他的记忆么?”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梦灵叹了口气,“如果鬼王将这段记忆封存在了其他地方怎么办?那时候打草惊蛇,只怕……”
“也罢。”玉琅道,突然脚底不稳,忍不住向前一栽,梦灵连忙伸手将他拉住,这才免得他与地面亲密接触之苦。
“小琅,我带你回鬼界。”梦灵的态度坚决起来,拉着玉琅的手臂,丝毫不容许他有什么反抗,“天界你肯定遇上麻烦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不是看不出来。我这就去请示鬼女大人,请她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