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冰域。
冰雪漫天,遮蔽了太阳的光芒。天色显出一派灰蒙蒙的暗,一个雪衣少女在雪中伫立着,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宛若与风雪融为一体。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少年拨雪而至,瞳色奇异,很是惹眼。
“他快要来了。”少女低声道,“我们这冰域……总算要有故人来访了。”
少年眉心一蹙:“他?”
“多年前我布下的大网,今天就要收网了。”少女朝着少年微微一笑,“多谢冰皇大人这么多年来的收留,落感激不尽。”
少年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你本来就是我们冰域的人,谈什么感激与不感激?如果你不想收网,那就算了,反正冰域多养个人也没什么。”
少女摇了摇头:“冰皇大人,落犯下的罪愆太多了。自然……是无法回头的了。想要做的事便是赎罪,没想到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依旧天命不可违。”
说着,她嘴角露出了一丝凄凉的笑影,旋即被冰雪埋没。
“不过幸好……我操纵了命数。”冰落幽幽道,“虽然无甚裨益,但是至少……至少也改变了这世间的走向。这世道,本就该如此。”
说着,冰落抬眼看向南方,隐约能从冰雪的缝隙中看见一朵艳丽的红云。
红云飞快地朝着他们逼近,越来越大,带着扑面而来的灼热,地上的陈年积冰隐隐有融化的趋势。
“冰皇大人该走了。”冰落平静地道,“多谢冰皇大人陪落最后一程。”
少年眉毛一扬:“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心意已决,多言无益。”
少年一声叹息,原来所站之处冰雪大作,待这阵冰雪消散时,少年已经失去了踪影。
少年刚走,那朵红云便从空而降。
从红云中走出一个男子,眉目清冷,一双浅淡若透明的眼睛仿佛能贯穿一切,任何伪装都无法将其欺骗。他身后背着一把古琴,琴身纹路古朴,写意般勾勒出鸾凤啼日,烈焰滔天。
正是申如鹤。
冰落抬眼看向不速之客,申如鹤亦看着冰落,两人像约好了一样,谁也没有先开口。
彼此对彼此心知肚明,任何开口都是没有必要的。
但还是冰落先出了声:“是玄子让你来的么?”
申如鹤否定了。
冰落目光低垂,一下子注意到了藏在他手中的一面小镜子,又抬起了头。
“三生镜。”冰落笑了,“没想到你还能拿到这种东西,我只当我当初把它毁了。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人间可毁,天界仍存。”
这三生镜是昭焱在想要伪死之前赠给他的。他在那里经历了云鸾的一生,但不管他如何做,终究免不了前生的宿命。
云鸾献祭化凤,与凌寒同归于尽。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河流一样,一旦将它堵上,它肯定会冲出另一个出口。
三生镜里映三生,三生镜中藏着三生因果。
因果是改不了的。
“原来是天界。”冰落轻叹一声,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什么最为瑰丽的东西,“是我忽略了。”
“何必呢?”申如鹤问。
“天命使然。”冰落依旧笑着,“不过这是与天命反着来,我只是想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操纵天命,以天下为棋局,苍生作棋子,试着操纵而已。”
“事实证明,你不能。”
冰落手一摊,语气颇是轻松娇俏:“所以说,我输了。棋局还未终了,执子人便已经看见了终局。”
“因此你赌上了邀月、疏影、清浅、暗香和黄昏的命。”
“我没有,话可不能这么乱说。”冰落毫不犹豫地否认了申如鹤的指控,旋即淡淡一笑,“你说得太多了,我可没有赌上黄昏的命。黄昏是天命女儿,怎么可能我说赌便赌的?”说着,她双手紧握抵在下巴上,透过眼睑看向申如鹤,“说起来,玄子没与你说过么?”
申如鹤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不知怎么,冰落一下子开心起来,“玄子要是同你说过此事,那才是最为可怕的。当年我驱逐黄昏时候玄子还在场,毕竟玄子与黄昏有过那么一段……”
说着,她低低叹了口气:“往事不提也罢。我推算天时,将诸事算尽,但还是推演不出黄昏的命运,黄昏的命格中只有一团分裂的血光。”
“所以你打算杀了她?”
“是为她让位。”冰落道,“不管如何做,都要为黄昏的杀伐让出道路,与其让他们三个与黄昏战死,倒还不如让他们死得毫无防备。”
“这就是你的理由?”
冰落一笑:“如果说,我本来是想亲自动手的。你信不信?”
申如鹤一惊。
“不过我还是没能亲自动手,毕竟黄昏的野心已经无法按捺了。我这么做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机会。她不过恰恰把握好了这个机会。”冰落缓缓道,“黄昏很聪明,也很懂得如何才能把控人心。”
“但她渐渐失去了这种能力。”申如鹤掌心镜光一闪,他连忙用手心一掩。
冰落看着申如鹤的动作,笑道:“是啊,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她会使用分魂术。分魂术分出的终究不是完整的她,换而言之,不过就是一个拥有她一部分的个体。”
旋即,她低声提醒道:“分魂术无法追踪,也不在三生镜中,就算你想,终究也找不到她的分魂。”
申如鹤连忙看向三生镜,镜中空空荡荡,再无影像。
冰落突然伸出手,从申如鹤手中夺下了三生镜,灵力一灌,三生镜应声碎裂,化成片片镜粉,徐徐洒下,隐没在冰雪之中。
“三生镜用多了,泄露的天机就多了。你现在不过区区凡身,承担不起三生镜的代价。”冰落道,“三生镜本就不是尘间之物。当初我毁掉的那个,不过是这个的映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归沉寂。单薄的身体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凝成了一具冰雕。
“我该去了……”
冰落突然抬手,冰光从天而降,将申如鹤笼罩,申如鹤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不好,她要跑!
申如鹤脸色一变,灵力加速运转,想要用本身的火焰来将冻住自己的严冰融化。
但火焰不过放出来一刹,便熄灭了。
“别挣扎了,没有用的。”冰落惨笑,“用生命最后的燃料为饵,往往能爆发出想象不到的能量。我的寒冰囚笼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的。”
“其实我做了这么多……不过是应着气运行事……如今的下场,也不过是我的宿命……”
“做了这么多,你说……月儿还会愿意见我么?”
冰落没有动,她的身躯在飞雪中越来越透明,越来越小,刚才还是一个与申如鹤身量差不多的少女,转眼间已经缩成了一个七八岁小女孩。
“愿不愿意……她终究见不到我了……当初她把内丹给我,其实就是一个错误……”
她的身形越缩越小,声音越来越稚嫩,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冰孩。
“她以为她的寒梦就能保全她自己么?其实都一样,我从来没有用过她的五行之力,因为我身上流着的是冰族人的血啊!”
冰落无奈地笑了笑,很难想象到一个小女孩也会有如此深重的无奈感。
“其实,我就是玄冰。”现在冰落已经缩成了放在桌子上小摆件一般的大小,轻声道,“你想要找的玄冰灵就是我,希望能帮到你,如鹤,太阳真君。”
风雪茫茫,冰落不复,唯有一枚华光闪烁的冰粒在雪地里熠熠闪着光。
与此同时,天上半空溢满了祥云瑞气,一个银袍少年从空而降。
少年眉目清秀,腰间悬着一柄暗蓝色的宝剑,为他平添了一抹华贵。
太阴元君玉琅!
玉琅抬手一指,寒冰囚笼解开,申如鹤总算恢复了行动能力。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玉琅已经从地上捡起了冰落化成的玄冰,走到他的身边。
“阿鸾。”玉琅声音悲喜交加,控制不住自己一直盯着申如鹤的脸,“我终于见到你了,阿鸾,跟我回去吧。”
“太阴,挖墙脚没有这么挖的。”一个不快的声音传来,冰霜肆虐后,史兼清笑眯眯地从后方抱住了申如鹤的肩膀,头探出来,示威一样对着玉琅道,“他是我的人,怎么可能跟你走?”
申如鹤被弄得局促不安,脸腾地一下红了:“史公子!当着太阴元君的面,你乱说什么呢!”
“我哪里乱说了?”史兼清笑道,“反正你的本命真火都给了我,难道你还能抵赖不成?”
“我在尘间不能羁留太久。否则将会生变故。”玉琅来不及插科打诨,正色道,“现在那四种东西已经找齐了,先解除阿鸾体内的异丹吧。在不损失修为的情况下,将异丹引出体外,找个地方清修几百年,阿鸾便能重登天界了。”
史兼清掰着指头算了算:“怎么可能是四样?不是三样么?还有血月露没聚齐,太阴,你算没算过啊?”
玉琅一笑,神秘地道:“其实,已经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