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不到三日便赶到了赤川。
这一路上申如鹤鲜少说话，总是沉默的若有所思样子，倒是江晞程泠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气得端木林妒火中烧，动不动挥剑直指江晞。总而言之这一路还算相安，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你怎么不说话？”史兼清捱不过寂寞，已经是第无数次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申如鹤回过神来，例行公事一般地回答：“史公子想让我说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史公子……”申如鹤看史兼清眼睛陡然亮起来，旋即马上接道，“想让我说什么。”
史兼清刚燃起的眸子马上就暗了下去：“我还以为……”
“史公子以为如何？”
“算了，当我没说。”
申如鹤看着史兼清失落地微微侧过身去，唇角微勾，径自淡淡笑了。
一旁暗香不解：“如鹤，你与兼清吵架了么？”
“前辈何出此言？”
“你以前对兼清不是这样的。”暗香道，“你对兼清不一直都是……”
“前辈说，我以前认识史公子？”申如鹤猛然想起他记忆中的无数空洞，连忙道。
暗香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如鹤，你装什么傻？你与兼清早就认识了啊。”
申如鹤下意识捏紧袖子，眸底微露惊慌，但转瞬即逝，刚刚冒头就被他压了下去：“前辈可否详言？”
暗香一怔：“你还记得当年灵武会么？”
申如鹤点点头：“当年灵武会……”他说不下去了，记忆的空洞有一点正好落在灵武会的片段上，半决赛到回到南阳峰之间的记忆，他竟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嘴唇微微泛白，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之听上去还算平静：“前辈，我已经不记得了。”
暗香诧然，抓过申如鹤的手腕，注入灵力探查一番，神色明显更迷惑了：“这也没有什么问题啊，看不出有什么损伤……等等。你不是受气了吧？兼清那小子给你什么气受了，你告诉我，我好歹算是他师叔，我帮你揍他去！”
申如鹤摇了摇头：“没有，史公子虽然……”他想了想，换掉了自己想说的词语，毕竟他尚不了解史兼清，断然说其“见一个爱一个的登徒子”也太过武断，“操之过急些，但还算柔和，没有什么惹恼我的地方。”
暗香拄着下巴，沉思道：“怪哉怪哉，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对了，你除了不知道史兼清，还忘了谁？”
问题哪有这么问的？如果他知道自己忘了谁，那还能叫忘了？
申如鹤一阵无语，暗香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问题不大妥当，讪讪一笑：“如鹤，你把这事和玄子说了么？”
“还没有。”自从上次南阳峰不欢而散后，他便有意避开玄暮，除了日常禀告江晞程泠的近况之外，与玄暮的交集越来越少。
就像有意避开。
不知怎么，他总是想要躲着玄暮，但若问原因，他说不出。
大抵是下意识的举动。
骤然，左手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旋即凉凉的液体顺着手背流下，流过指缝，黏糊糊，冷冰冰的。
是血。
“你的手怎么了？”暗香低头，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看了看自己腰间佩剑，佩剑依旧好好地待在剑鞘里面，并不是无美伤了申如鹤。
申如鹤连忙把手藏到袖子里，蹭了蹭不料想要止血，可越蹭血流得就越多，就像开了闸一样，短短一瞬就将衣袍一角染得血红，就算他用衣角紧紧缠住了伤口，但也没能止住，血还在滴答滴答不断往下流。
史兼清就像后脑勺长眼睛了一样，马上闪到他身边：“如鹤，你的手……”
他的目光停滞了，凝聚在那道伤口之上，不顾申如鹤的反抗，直接把藏在袖子下的手拉了出来，头低得申如鹤简直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撞到自己的手上。
要是让他沾染了这些就不好了，申如鹤难为情地想要把手抽回去自己处理，但史兼清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依旧死死钳着申如鹤的手。
良久，他抬起头，眸底森冷：“你在想什么？”
申如鹤被他冷得浑身一颤：“史公子，怎么了？”
“你别会错主意了，我对你没那种想法。”史兼清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申如鹤陡然一惊，竟破天荒地听不懂史兼清的话了。
当初沿路不断撩拨的是他，如今冷言冷语的也是他，他究竟是做什么想法？他不是想要把自己当成他的莬丝花么？怎么如今却这般……
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不过他表面依旧沉静：“史公子是什么意思，如鹤如何得知？”
似乎每个字都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史兼清艰难可又坚定地道：“你别想多了，我对你，不过就是怜悯，我怜悯你没有灵力，所以才决定帮着你。你可别想多了，你，不可能与我并肩而立。”
“史公子你怎么说话呢？我大师兄招你惹你了，你今天吃错药了吧？”程泠不干了，当场反驳道。
“就是就是，史兼清你是不是有病？大师兄还是你……”江晞还没说完，马上就被史兼清瞪了一眼。旋即，他们心底同时响起了史兼清的声音：
“如鹤现在不得动情，请你们配合我演好这场戏。”
江程二人对视一眼，江晞不解，刚想追问，却听程泠失声道：“斩情？”
史兼清刚想阻止，但申如鹤已经听见了这声惊呼。当他再看向史兼清时，虽然记忆依旧如破布一般尽是空洞，但他心底已经微微明朗，料到了什么：“史公子可知道斩情的效用？”
听他这么问，史兼清撇了撇嘴，转过身去：“就你也想知道斩情的用处？你不配！”
申如鹤性本温克，若是以往，就算对方不回答他也不会表露出什么不快。可这次，他心底顿时漾满了失落，这失落令他差点心神大乱，险些把他吞噬。
这怎么可能？
申如鹤大惊，这惊骇甚至有过于失落的程度。
他自幼修行冷心诀，冷面冷心，且温和处事，无波无澜，情感极难波动。就算有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他也只会在心底泛起淡淡的不快，就像微风掠过湖水泛起的涟漪，很快就消逝了，根本不会羁留太长时间。
他难道在为史兼清的态度而失落？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人的态度？
史兼清，不过是同道者而已。暗香的意思虽然明确表示了他以前与史兼清相识，但相识时间再长，比得上江晞程泠与玄暮么？可为什么自己会为这样一个人激荡心绪？
申如鹤脸色登时苍白如纸，也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受心情影响，就连他站立都觉得双腿打颤，若不是暗香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恐怕当场就要跪坐在地上。
史兼清依然用后脑勺对着他，就像根本没在意他的现状。
“如鹤，别想了！”暗香急声道，让申如鹤靠在他的肩膀上，“这几天大概把你累坏了，你别多想，我马上传书玄子，让他接你回去！”
可暗香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史兼清依旧没有回头。
“让南阳峰主带他回去罢。”史兼清淡淡道，“我这里不需要废人。”
废人……
恍若一记重锤击在申如鹤心头，他眼前倏地一黑，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一片茫茫的暗色，连日光都不是那么刺眼，而是万分灰暗。
江晞程泠没有出言，紧张地看着申如鹤，谁也不敢说什么话来影响申如鹤的心绪。
端木林负手而立，仿佛置身事外，却洞若观火，似乎将他们的悲欢尽收眼底。
史兼清依然背对着申如鹤，连眼神都没有转过来一个。
绝情，却无奈。
如果申如鹤冷静时完全能看出史兼清的身躯微微颤抖，或在这么短的距离直接发动心境交融直接揭破史兼清的谎言；但他现在已经没法冷静思考了，他从史兼清执拗无奈的背影中只看见了冰冷与绝情。
不过如此而已。
申如鹤看向暗香，暗香的眼底尽是怜悯悲哀。
“暗香前辈……”
“如鹤，回南阳峰吧，玄子会想办法的。”暗香劝道，“这些，在下会替你完成的。”
“大师兄，回去罢。”程泠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大师兄，我们都会替你完成任务的，你不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江晞也随着程泠走了过来：“大师兄，要不，我陪你回去？我们哥俩总有话说对吧？实在不行，泠儿你也跟大师兄，女儿家心细，给大师兄煎药什么的，就你来吧。”
既然如此，看来他只能回去了。
申如鹤心中叹息，点了点头：“那好，我回去。”
话未落音，史兼清的声音陡然传来：“你……你要回去？”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了，害得史公子嫌弃，是如鹤的错。”申如鹤叹息道，“史公子说得不错，如今如鹤已是废人一个，在这里徒留下去，不过就是个麻烦。还不如走了好。如鹤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