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申如鹤明白所有时，他确定了这个故事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陈深与西岑，根本不如世人所说一样，也不是蘼芜院主所说的那般。蘼芜院主所言，不过是将世人的零落言语组合起来，并非全部的真相。
他们所见的陈赜，既是陈赜，也不是陈赜。换而言之，陈赜只有一部分是陈赜，另一部分则是西岑，还有第三股势力占据了陈赜的身体，这恐怕才是主要控制陈赜身体的东西。
他初见陈赜时，一眼便看出了陈赜是女身，那是一种本能断人男女的本能。
后来他要陈赜以女身与他们相见时，陈赜的表现不是天衣无缝的演技，而是本色出演，她却是是个女孩。虽然身上被多年男装刻上了不可磨灭深深烙印，但举手投足间都是女儿的本色风流。
陈深并不是个好父亲，他选择生下陈赜的目的不是要抚养女儿长大，而是想要女儿成为西岑的容器。
他不知道这么多年陈赜与西岑是如何在一个躯壳中生活过来的，也不知道陈赜与其表妹珍珠是如何处理这段情缘的。伪装天衣，自是不可能无缝。陈赜对陈深的怨念，陈赜的绝望，对金隐钟毫不在意的态度，完全验证了这一点。
且世上如果真有对亲骨肉之死如此深明大义之人，不是虎毒食子，便是毫不在意。
陈深大抵上是后者。
申如鹤叹息一声，转身离去。江晞程泠要追问下去，但暗香伸出了一只手，阻止了他们追上去。
史兼清默默跟在他身后：“你要去找他？”
申如鹤纠正道：“是他们。”
陈深与西岑一定现在还在一起，陈深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已然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的女儿只是棋子，先是陈深的棋子，后是梦灵镜妖的棋子，此生唯与珍珠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终究石破棋落，孽缘葬送。
都是无情天，奈何有情人。
风声萧萧，一俊秀男子站在荒草之中，白衣遗世，灵力已微，周身却自带杀伐气息。
“陈深前辈……”
……
“金魂石也齐了，现在什么都全活了，大师兄，我们下面要去哪？”江晞上下掂着金魂石，嬉皮笑脸道。
申如鹤抢过金魂石，万一让这小子又弄碎了，难保暗香气得七窍生烟，虽然暗香在江晞程泠面前总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但他可看得出，暗香在靖水宗当弟子时有可能比江晞还不省事。
“去赤川。”申如鹤心中已经有了规划。
程泠张大了嘴：“大师兄，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顺路而已。”申如鹤闲闲地道，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过这可瞒不过史兼清的眼睛，他有意不把话当众说出来，而是附在申如鹤耳边，轻轻地道：“是不是那边出什么事了？”
申如鹤一点头。
在蘅镇上的那对小情人前往的地点就是赤川，阿金在护送他们前去的时候，听见了赤川附近人在抱怨鱼盐价格昂贵。它开始还不以为意，但后来才反应过来：明明守着赤川，怎么可能连鱼盐都没有？
赤川那一带定有古怪。
可它发现这一点时候它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回程路上又碰上了云城一案，因而没来得及把这些都告诉申如鹤。然后又是暗香一事、邀月清浅一案，弄得它直到前几日才重新把这事想起来。
自然，它一想起来就告诉了申如鹤，申如鹤便确定了下面的行程。
不是申如鹤不着急寻找木魄石与土泽石，而是就算他着急也没有用。找到前三者纯属偶然巧合，他也不能指望这些巧合一直都落在他身上。
反正这次金魂石出世阵仗颇大，倒不如守株待兔，等着它们主动出现了再去搜寻，或许还会找到潜藏在人界的鬼公主。
对于这个鬼公主，申如鹤颇是头疼，其实这么多年来，人界中混入了鬼类不少。就拿他身边的来说，程泠就是一个鬼，鬼亦分善恶，程泠这种潜心修道的鬼就算道鬼之流；而暗香这种，应该算散鬼之类。虽然说法不一，听上去分类颇为繁杂，但他们的气息却几乎别无二致，根本没法通过一一排查确定到底哪只鬼才是鬼公主。
敌暗我明，只能等着敌人自动现身，才能化被动为主动。
“你在想赤川么？”史兼清轻轻地道。
申如鹤点头：“史公子可愿前往？”
“自然，不辞生死。”
“有劳了。”
“举手之劳，谈何有劳？”史兼清眸光深深，“以后，我……”
申如鹤没听他说完，自顾自转向江晞：“晞儿，你准备一下，这次不必出重手？”
史兼清碰了一鼻子灰：“……”
江晞诧然：“大师兄，不说斩草除根么？你对妖邪这么仁慈，就不怕对方反过来恩将仇报么？”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榆木脑袋黑土豆！”一个清亮的女声从空而降，没好气地讽刺道，“申如鹤这么做是因为那赤川边的东西没有祸乱百姓，谁都像你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杀戮，有伤天和不知道啊！”
江晞怒道：“老魔头你说谁有伤天和？”
端木林针锋相对：“就是说你。”
“你！”
程泠蹭了过来，拉了拉申如鹤的袖子：“大师兄，能不能别带她了，我实在受不了和她一路……”
“端木姑娘？”申如鹤会意，压低声音道，“泠儿，端木姑娘并没有恶意，带上她不过是……”话未落音，只见时难遗世双双出鞘，两人已经打在了一处，申如鹤见了，也没有阻拦，微微含笑，“泠儿，看见了么？”
程泠悲哀道：“大师兄，你不会是想要让端木林陪练吧？”
申如鹤颔首：“端木姑娘剑法不错，身法犹在晞儿之上，且出剑阴毒狠厉，丝毫不留手，比起我来更适合给晞儿当陪练。”
程泠无语：“大师兄啊，你不行么？”
申如鹤苦笑，轻轻把手腕递给了她。
程泠这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又踩在了大师兄的痛处，不由得红了脸：“大师兄，泠儿……泠儿不是故意的。可要是……要是……”
史兼清看她说个半天也说不出来心里着急，冷冷补充道：“要是端木林出手过重，伤了江晞怎么办？”
程泠的脸更红了，愠怒地瞪了史兼清一眼，但还是待在申如鹤旁边，没有挪动脚步。
申如鹤意外地看了程泠一眼，知道小女儿心中何意，自是叹息：“她不会的。”
“可要是……”
“晞儿不是废物，她也不是傻瓜。”申如鹤宽慰道，“泠儿你就别多想了，话说你准备好了么？”
程泠马上抱起幽蓝琵琶，歪着头笑了笑：“大师兄，你说呢？”
“不可大意轻敌，场上瞬息万变。你身为乐修，本来杀伐性就比如旁人，更应该仔细为是。”
“知道了，这话师父说过，大师兄你也说过……”程泠掰着指头算了算，轻笑道，“你们说了不下百次了，再说泠儿都能原封不动背下来了。”
“说了百次都背不下来，真是废物。”史兼清冷冷讽刺道，一把拉过申如鹤，“如鹤，我们难道就要走着去赤川？”
“泠儿你先等等。”申如鹤被史兼清拉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他忍不住揉了揉被史兼清捏痛的手臂，“那史公子打算怎么去？”
“我真不明白我们好歹都是修真中人，怎么活得跟苦行僧一样。”史兼清瞟了一眼腰间凌寒，叹道，“不如御剑吧？没关系，我带你，这样总行吧？”
申如鹤凝眸：“御剑纵然好，可沿途一路妖邪，可不就没人收复？”
史兼清双手抱胸：“没人就没人呗，就算我们不去，照样有别人去，你担心这个做什么？”
“我还是心中不安些，总觉这样比较妥当。”申如鹤沉声道，“如果史公子性急，大可……”
“你可别想赶我走，你身上的衣服可除了我之外谁也脱不下去，到时候看你怎么沐浴！”史兼清威胁道。
申如鹤叹了口气：“那我心意已决，只能委屈史公子了。”
“我只是在想……”史兼清脸微红，透露出些局促不安，“这么久，你的身体能支撑下去……”
“这点史公子放心好了，我不会拖累你们的。”申如鹤坚定地道，“如果遇上了史公子无法解决的危险，就请史公子替我解下这件衣服。”
史兼清明白他话中的潜意，脸色一僵：“这件衣服是给你保命用的，不是让你化凤的。以后你要是再敢化凤，我就替你先解决了江晞程泠，断了你的念想，这也好让他们下去陪你。”
“……我不会化凤。”
这句话明显是威胁，虽然说得稚气，但申如鹤总觉得史兼清一定能说到做到。如果他真的化凤，史兼清一定会解决江晞与程泠。
他的目的就是保全江晞程泠的命，怎么可能再拖他们下水？
“如果史公子不肯，就请保全他们吧。”申如鹤道。
史兼清心头一酸，拉住了申如鹤的手，毅然点头：“我会的，你放心好了，阿……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