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瞪着暗香，目眦尽裂，一缕缕鲜血从眼眶蜿蜒而下，狰狞恐怖，如同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怨魂，而暗香则正是他苦寻千年的仇人。
“快开始吧。疏影，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你们的表演了。”乌亮眸子的主人低声笑道，纤细的手指托着腮，眸子间华光灼灼，妖媚而危险迷人。
“你错了，你不会看见你想要看见的。”一个悲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史兼清。
她回头，心头觳觫：“你怎么来了？”
“无美与靖安，剑魂相移，你当我不知道么？”史兼清叹道，“阿林，你以为你要做什么能瞒得过我么？”
端木林冷笑一声，声音中掩饰不住恐惧：“你不是说你不会读取我的内心么？为什么？难道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史兼清又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示自己的心绪，只能把心底中最朴素的话表达了出来，“阿林，你还是个孩子。”
端木林一惊，马上争辩道：“我已经十八岁了！”
“十八岁，也是孩子。”史兼清凝眸道，“阿林，你别忘了，我与你的关系。”
端木林背过身去，执拗道：“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天音馆主，我就是隐藏在暗无天日泥地里的魔修，我与你能有什么关系！”
“冷月清霜。你无法否认这一联系。”史兼清温声道，“阿林，回头吧，你得不到无美，无美不应该是你能拿得到的。”
“你管我？别拿你天音馆主那套来威胁我！”端木林激烈地反抗道，“你还没看见，凭什么能说我拿不到无美？你天生神位能拿得到凌寒，我冷月清霜也不比你差，你凭什么！”
“凭你的心性。你还没坏到无可救药。”史兼清悠悠道，“你想控制疏影，然后让暗香心死，借机切断他与换了剑魂的靖安的关系，因为你手中的遗世，便是换了无美之魂的靖安。如果暗香一死，遗世就彻底是你的了。”
端木林见被史兼清戳破心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你算得倒还明白。”
“彼此彼此。但你错算了一步，这就意味着你得到的注定是败局。”史兼清轻声道，“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暗香他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人是不能心死的。”
端木林一惊：“你说什么？你别骗我！没有心怎么可能？就连泠儿都有，他怎么可能没有？”
“明阳客栈无心客，情绝生理步严冰。”史兼清轻轻地道，“阿林，这句话你应该早就听说过，而暗香，就是明阳客栈无心客。”
“他？无心客？”端木林倒吸一口冷气，旋即笑了，笑容勉强而恐惧，“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明明那么正常，怎么可能是无心客？无心客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比魔修还可怕上一千倍的！他跟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是无心客？哈，你是骗我，你就是不想让我拿到遗世，你就是不想——”
她话还没说完，史兼清骤然抬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力道之大差点让她窒息过去。
“别找死，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史兼清低喝道，“暗香路上待你不薄，你要是刺激到他的话，不光是你，就连你我、如鹤，甚至是程泠也要死！程泠，程泠也要死！”
听见“程泠”二字，端木林身体剧烈颤抖着，几乎瘫软在史兼清掌下，她费力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挣脱开史兼清的束缚，急喘几口气，声音放低了不少：“泠儿不会死，她不会死！”
“你觉得你只是疏影抢走程泠能护得住她周全么？你以为疏影真的能抢走程泠么？”
端木林颤声问：“你说什么？”
“幽冥灵体，你忘了么？”史兼清警告道，“程泠她是幽冥灵体。”
端木林捂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幽冥……灵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史兼清淡淡道，“阿林，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过你现在你必须知道这一点，你与她的关系，你必须考虑清楚。”
端木林神色陡然掠过一丝决绝，正要说话，却突然看见史兼清的目光已经移开了自己，转向疏影与暗香。
“你期待的开始了，阿林。”
……
只见血光一闪，潋滟出鞘，硬生生把疏影的身体竖着分成了两瓣。
“这怎么可能？”端木林失声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史兼清叹道：“毕竟也是无心客。阿林，你现在信了吧？”
“可你就不去拦一下么？他们可是你的——”
史兼清摇了摇头：“你说得对，他们是我的师伯，但你也应该记得，除了靖水宗那边的关系，我还是天音馆主。天音馆主是不会插手这些事的，修真界的事，除非殃及了平民。”
他的声音很冷，透着一股可怕的威势，令端木林不寒而栗。
端木林望向他，眸光惊悸：“如果申如鹤在的话，他会怎么说呢？”
“只能希望他永远不知道了。”史兼清悠悠道，“也许他不会知道的，明天一早我就会与他一起返回南阳峰。他还来不及与他们告别。”
端木林眸子里陡然略过一丝喜色。
史兼清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头冷水浇了下来：“你可别想借着这个机会对江晞动手，虽然我看他也不顺眼，但对江晞动手，对你百害无一利。”
就在这时，只听狂风呼啸，卷着滔天骇浪升入空中，赤川水如暴雨一般劈头落下，淋了两人一身。
史兼清心生不祥，陡然看向疏影暗香处，只见暗香种下的藤蔓以一种疯狂的姿势扭动着，让人怀疑它们下一刻就要自行拔地而起。藤蔓冲天，叶子纷纷落地，如刀刃一般，割得皮肤发疼。史兼清不得不撑开结界抵御落叶，回头一看，却见藤蔓织成一只巨大的网，将赤川水蔓延处团团包裹。
“这是怎么回事？”端木林吃惊道。
史兼清眸底冷意暴涨，他抬手拍向端木林的额头，端木林应声倒地。他胡乱把端木林背起，突然对上了一双浅淡的眸子，其中盛满了霜雪。
结界外，那人伫立着，一眼不眨盯着史兼清。要是在平时史兼清会欣喜若狂，可现在他只觉得万分胆寒。
“史公子安排一手妙计，申某人就是这么好骗的么？”申如鹤一字一顿地道。
他的身后一左一右，江晞程泠，皆是死死盯着史兼清。江晞时难已经出鞘一半，程泠一直抱着幽蓝琵琶，指尖微颤，只要她想，幽冥鬼火便会熊熊燃起，燎尽此地所有生灵。
史兼清想出来，便撤了结界，可他刚走到申如鹤身边时，只见眼前红光一闪，焚天火海坚如岩壁，热浪滚滚，烧灼入骨，他不得不退了回去。
“我不是把你的灵力封印了么？你怎么可能布下结界？”史兼清看着双掌的焦黑，震惊地道。
“对不起，史公子。”申如鹤轻声道，没有解释原因，轻功一点，直向疏影暗香方向奔去。
“如鹤，别去！”史兼清绝望地叫道，“那不是你能应付的，如鹤，你回来，你回来啊！”
申如鹤回眸，定定地看着史兼清，坚定地道：“史公子，我必须去。”
“你知道暗香那是在做什么么？你去了也没有用，没有用的！”
“我一个人没用，加上鸣凤呢？”申如鹤平静地道。
“你不能这样！”史兼清急了，也不顾那烈火烧手，急促地拍打着火焰结界，“申如鹤，你给我回来！”
申如鹤一脚踏入了藤蔓中，转头亦是一笑：“史公子不必担心了，如鹤自有分寸。”
……
“如鹤，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藤蔓深处，暗香高高坐在一根藤上，怀中抱着一个人，准确说，是两片人，从头到脚一劈而分。
他眸光清澈，嘴角扯过一丝凄凉的微笑，周身青黑二气升腾，强横的灵力波动压迫得申如鹤险些站不稳。
“前辈也要这样？”申如鹤颤声问。
邀月献祭后他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邀月亦正亦邪，献祭算得上解脱，得以轮回转世，这样也算得上一个好结局。可暗香，为什么也要这样踏入相同的结局？
暗香轻轻笑了，虽然没有刻意魅惑的意味，但依然风情万种，令人心惊。
申如鹤第一次看见暗香以真容示人，他坐在藤蔓之上，轻盈风雅，宛若天上降落的雪仙子，清洁脱尘，却让人并不觉得不能亲近。
“如鹤，在下曾经告诉过你的，在下无心客。”暗香抓着藤蔓，单薄的身体随着藤蔓一同飘摇，仿佛马上就要乘风而起，扶摇而上。
“无心客，没有心，只有是非曲直，善恶对错。”暗香声音清和，如朗日入怀，清潭见底，“现在，在下要去了，师姐先走一步，在下与疏影师兄要去陪她了。”
“可前辈，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何苦呢？”
暗香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上扬，笑容明艳灿烂：“自然是有原因的。赎罪，替疏影师兄，也是为了在下自身。”
“还有，就像邀月对清浅那样。”暗香微微笑道，“现在，在下终于是在下了。在下一直凭着水冥石苟活今日，暗香已经不再是在下了。可现在，在下才敢说自己是暗香，是冰落师尊的三弟子，暗香。”
暗香的身形渐渐淡去，终于化成点点荧光消失散去，他散去的最后一刻，依然笑容温和，梅香浅淡，深入心底。
“如鹤，在下不能陪你们了。”
一簇簇光点缠绕着申如鹤，他仿佛听见了暗香的一句低语。
藤蔓舒展垂地，化成枯枝，干瘪坚韧。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月华皎洁，星光璨烂，如梦如幻，如泡亦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