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鹤出了客栈,向街上人打听清了方向,直奔赤川而去。
赤川正如其名,红浪如血,水波汹涌,怒浪拍打着岸边岩石。岩石日积月累受着赤川水的浸染,呈现出一种除之不去的血红,令人触目心悸,仿佛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屠戮。
传言赤川之所以呈现血红,那是因为曾经在赤川之地发生过一场血战。当年蝶神陨落之时,曾经与天界决裂,诛杀天人无数,天人的血落在赤川之中,染红了整个赤川。赤川受了天人血的滋养,无比圣洁,邪祟难入,且以赤川水晒开制成血盐,包治百病,强身健体,自有一番灵妙之处。
就在他苦思冥想为何赤川中会滋生邪祟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申公子请留步。”
申如鹤陡然回头,猛然见得一个粗布衣服的女子站在身后。隐隐灵光从她周身泛出,显露出她的不凡身份。
云鸾的声音在他心底陡然响起:“如鹤,这是情君。”
“情君?”
云鸾也惊吓不下,剪短地解释道:“这就是情君大人,深居简出,根本没在天界中露过几次脸,是天界中最神秘的神官之一。”
“秉性如何?”
云鸾为难道:“如鹤,你这可就强人所难了。我见过她也就一两次,反正她应该心地不坏,不过据说很难相处。”
原来不是云鸾介绍剪短,而是他根本不知道。
可想到这一层,申如鹤的问题远比脑子来得快:“她此来何意?”
“我上哪知道去?情君的意思难以捉摸,如鹤你小心应对才是。”
就在申如鹤与云鸾几问几答中,情君已经站到了申如鹤的面前,眸光流转,仿佛其中倒映世间繁华万象,清澈却又复杂。
“太阳真君,看来你还记得本座。”情君笑了笑,掌间繁花簌簌而落,落在红泥中,生出一丛丛妖艳的花朵。
“情君大人。”申如鹤不卑不亢道,天界人界虽然相干,但终究谁也不比谁高上一头。况且他前世亦是太阳真君。
“不必拘礼了。”情君紧了紧头上的包巾,似乎生怕自己的容貌被别人看见一样,哪怕周围已经没有任何路过的人。
自从传说赤川出现邪祟之后,当地人没有哪个嫌自己命长随便靠近赤川的。当申如鹤跟他们打探赤川邪祟的特征时,他们皆大惊失色,旋即绘声绘色讲起了赤川邪祟的特征,虽然他们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但综合起来没有一条能对得上不矛盾的。
情君环顾四周,指缝间依旧不断落下花种,直到繁花将他们所在之地悉数包围,这才缓缓道:“太阳,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申如鹤立即道:“在下申如鹤。”
他不愿以太阳真君自居,这已经是他的前世。前世与此世虽有关联,但并无瓜葛。若是前世被哪个仇人所害,此世重新回来,难道还能寻仇不成?
“也好,不居功,倒也高于昭儿的心性。”情君微微颔首,赞叹道,“太阳,把你的手给我。”
申如鹤不知所以,便把他未受伤的那只手递了过去。
情君微微皱眉:“傻孩子,换只手。”
不知怎么,他竟从情君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宠溺,只是单纯的长辈对晚辈的偏爱。
换只手?
申如鹤下意识把那只手递了过去,虽然血已经止住,但隐隐能看见手背上剑痕纵横,组成“斩情”二字。
“斩情。”情君叹息一声,“太阳,我问你,世间情是何物?”
“如鹤不知。”申如鹤诚惶诚恐道。
面对情君,他觉得自己说任何对“情”字的理解都是班门弄斧。情君司情,对“情”这一字的理解无人能出其之右。
“情字浅薄,肉身之欢;稍深,魂魄之契;再深,灵肉相融;最后,融为一体,死生契阔。”情君幽幽道,眸光闪烁不定,似有万语千言埋藏在心底,刚要吐露而出,却不知为什么终究化作一声长叹,“其实,本座对情字了解,亦在浅层。此中人不得清,却自甘堕为此中人。”
“话说回来,太阳你现在……”情君拉起他那只剑伤纵横的手,指尖粉光一点,似无数花瓣交织而成,随着粉光的萦绕,申如鹤手背上的伤痕荡然无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罢,本座不便多问。”情君叹道,“太阳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斩情是不会再伤你了。”
申如鹤连忙道谢:“多谢情君大人。”
“也是本座的罪愆,倒也不必道谢。”情君身一侧,避开了申如鹤的道谢,“从此以后,你便可以随心而为了。本座司情,对世间之事也不便多管,如今一来,本座的罪业也满了,你也……”
情君依旧叹息一声,轻轻把手指抵在唇上:“算了,本座不多言了,天机不得泄。如今你与凌寒……”
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申如鹤定定地看着情君,细细品味着她的意思。
情君终究是天界神官,有许多不可说不能说的事。既然情君不愿说,他也不能追问。天道有常,不得冒犯。
“罢了。”情君叹了口气,突然一挥手,一掌拍向申如鹤的胸口。
申如鹤一惊,来不及闪避,硬生生被情君拍了个正着。
不过虽然看上去情君的力道不小,其实情君的掌力就像一团棉花落下一样,刚一落下,便宛若暖阳一样涌入申如鹤的百骸经脉,无比舒适。
申如鹤心中一惊,他能感受得出,自己的旧伤在一点一点痊愈,甚至体内灵流的波动也强盛了一些。且凤凰真火与太阳真火彼此相安,再不似过去那样冲撞激烈。
而且胸前那道被凌寒损伤的伤口也痊愈了。
“不用谢本座,要谢……就谢她罢……”
当申如鹤回过神来时,却见眼前一片残叶茫茫,情君不在,众芳凋零。
只听这时,赤川中传来几声微弱的惨叫。
申如鹤心头一凛,来不及揣测情君离开的方向,连忙朝着赤川边跑去。
赤川中浮动着一个人头,随着巨浪摇摇晃晃,几次差点儿没巨浪吞没,但还是勉强浮了上来。
救人要紧。申如鹤纵身一跃,也不顾什么邪祟作乱,直扑向赤川中心。
他还算幸运,一个巨浪把他送到了那人旁边,旋即风向调转,浪花掉头,又把他们一同拍上了岸。
这人乌发凌乱,湿漉漉贴在脸上,一身黑衣也与身体贴得紧密,看得出这人瘦得像个纸人。不知怎么,申如鹤觉得自己心慌得厉害,他隐隐觉得这人与自己关系匪浅。
他的手不断颤抖着,拨开这人的乱发,一张熟悉无比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史兼清。
怎么会是他?
申如鹤脸色雪白,他心底顿时泛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史兼清刚刚说过了那种话,他或是不计较,或是从此避而远之,但他心底怎么会泛起那般情绪?
难道……难道他真的对史兼清动了那种心思?
申如鹤抓住了史兼清的手腕,史兼清的脉象虚浮无力,虽然他原本就体质虚弱,但还不至于如此。
难道赤川水中有什么毒素?
史兼清的脉象以可感的速度迅速衰竭下去,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如果不再加以救治,他恐怕就会没命了。
可不巧的是,申如鹤身上没有带任何解药,就算他现在立即折返回去,恐怕史兼清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对了,当年幽冥鬼火一事便是水火相克,逼出此毒。
想来赤川水此计应该也行得通。
申如鹤来不及多想,连忙想要召出烈阳,突然觉得身子一空,刚刚还在流转的灵力荡然无存,就像是一场错觉。
他绝望地一拳砸在地上,锋锐的碎石残砾划伤了他的手,细密的血珠一滴滴落在泥地之中,绝望,不甘,痛苦。
虽然不知这些没来由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但还来不及他多想,这便充斥满了他的心,如一股热毒,就连冷心诀拼命运转也没有将其压制下去。
就在此时,本命真火登时从掌心涌出,跳跃的,五彩的凤凰火焰,凝重端肃的,金红的太阳真火,彼此交织,宛若一体。
它们并没有热度,远看上去或许觉得很热,但走进了看,它们只不过就是一团如火焰般的东西,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
本命真火,便是他的魂魄本源。
化凤一术,便是借了本命真火才得以施展。不过不一样的是,化凤会不分青红皂白强行抽干所有凤凰真火,而这次他动用的本命真火却是最精华的一部分。
凤凰云氏有过传闻,将最精华的本命真火注入一个人的体内,这个人相当于凤凰涅槃,会新得一次生命。
而那只丧失本命真火的凤凰,便会元气大损,从此只能依托在那人的庇护之下,不得远离那人十米。
如果远离,必死无疑。
虽然他不一定是凤凰云氏的人,但拥有凤凰血脉的终是殊途同归。
史兼清的呼吸越来越弱,蝶翼般的长长睫羽盖住了眼睑,看不见他眸底的星光,也看不见他泛着华光的冷意。
来不及了。
申如鹤心一横,就像少年人那般冲动,毅然把本命真火注入到了史兼清的体内。
本命相融,此后永生永世,不得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