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宅院名唤碧空阁,进了屋子,便是别有一番洞天。先不遑论其中雕龙盘凤,绘彩辉煌,其中曲亭幽径,迂回转折,木台下流水淙淙,青石嫩绿,几尾金鲤鱼争相追逐,猛然一条高高越过水面,溅起一朵朵浪花如雪,生机勃然。
老太太领着他们走到了中间的水榭,水榭周遭水风清凉,清清爽爽。继而老太太因要把孙女带过来,就让他们稍后片刻。自己踮着小脚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走远了。
江晞贪看此中景致,追着那几尾金鲤鱼越跑越远。申如鹤把手伸给史兼清,史兼清不知何意,但还是下意识拉住了。旋即,他心底传来了申如鹤的声音。
“这里面不简单,我们是来对地方了。”申如鹤道,“史公子,你联系暗香前辈,让他调查一下此地有没有无缘无故的人口失踪。就算归到陈赜身上的也不要紧。”
史兼清点了点头,默默念着一句咒词,这是靖水宗的暗令,通过这道暗令,能联系上方圆十里之内的靖水宗子弟。
史兼清与暗香彼此传音了半天,申如鹤知道暗香刚刚在提纯金魂石,有可能一时没来得及终止。因而也没有多催。
终于,史兼清停下了与暗香的沟通,道:“确实有,而且不少。失踪之人大多是是修真者。”
“那就对了。”
史兼清困惑道:“什么对了?”
“确实失踪人应该是修真者,看来是我想错了。”申如鹤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本来以为这是因执念而不散的亡魂,却不想进了这里,才发现这不是亡魂那么简单。”
“那你觉得是什么?”
申如鹤低低道:“是饵魂,而且是个经验丰富的饵魂。”
饵魂,正如其名,诱饵之魂,充当诱饵,受操纵,除了执行指令外并无其他目的。且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决,应答随机应变,察言观色不逊于人,且所行恶事并非为己,但却若堕入地狱必须担起一切罪责。这便是饵魂的悲惨。
因而炼制饵魂极为困难,很难说梦魇碑与饵魂哪个难度更大。饵魂选取条件极为苛刻,首先饵魂不可能由修真重任炼成,修真中人有灵力傍身,难以控制,但又不能选择魂魄之力不强的普通人,若是那样,饵魂还没等炼成就已经消散。寻常饵魂一般只能用一次,因而极少有谁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
一听这话,史兼清的声音明显提高半分,且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不是饵魂只能用一次么?”
申如鹤平静地看着他,眸色微动,一言不发。旁人看了或许不解,但史兼清马上明白过来,直接叫了出来:“金魂石?”
“正是,除了金魂石加持的饵魂,找不出第二个解释。”申如鹤“嘘”了一声,耳边陡然听见似乎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过来。这不是江晞能达到的速度,不比他自己巅峰速度慢到哪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史兼清把手搭在凌寒之上,警惕地看着那东西移动的方向。
“大师兄!”一声惊叫传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原来是程泠。
程泠的速度什么时候这么快了?申如鹤思忖道,突然念头一转,蹙起眉头:
不对,程泠过来做什么?
凌寒归鞘,史兼清直接替申如鹤把问题问了出来。
“当然是感觉到这里不对劲了。”程泠道,无奈地摊了摊手,“空空荡荡的屋子,极尽奢华之能,但却连一个伺候人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听程泠这般说,申如鹤暂且释了心头疑团,转而暗暗赞叹她的长足进步,这点江晞可就比不上她了。
想起江晞,申如鹤不由得问:“你看见晞儿了么?”
“那个黑土豆,我才没——看——见——”程泠没好气地拖长了音,道。
那就是看见了。说不定江晞又说了什么话惹恼了程泠,这两位平时吵吵闹闹也是常态,不用去管。
申如鹤暂且压下这念头,道:“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程泠想了想:“没发现什么,不过就是空空荡荡一屋子,里面就一孤寡老太婆,估计脑子还有病,住着这么大屋子还去卖酱菜。当年也是穷怕了的主儿。”
“有灰尘么?”
程泠陡然一抬眸,眸底惊惧而不解:“什么?”
“你看了这么多房间,可曾发现哪个房间中堆积太多灰尘?”
程泠连连摇头:“没有,哪个屋子也没有什么灰尘。”
“那才对。”申如鹤满意地点头,“如果我所看不错的话,这整个碧空阁都是障眼法,我们进去的时候,五感就已经被控制了。”
程泠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申如鹤坦率道:“因为一进碧空阁,我便闻不到我身上的酱菜味了。”
一听这话,史兼清马上凑到他身边使劲吸着鼻子,申如鹤见状,轻轻一跃,闪身落在了十步开外,含笑注视着史兼清:“史公子不必了,这味道污浊,只怕史公子承受不住。”
“看不起谁呢!”史兼清不满道,玲珑骰红光微动,他瞬间就出现在了申如鹤身边,“让我看看,谁不知道你是不是鼻子失灵了。”
程泠适时地道:“史公子不必如此,因为我也没有感觉大师兄身上有什么奇怪味道。”
申如鹤扶栏而立,盯着脚下的清池,见几瓣不知名的花朵顺水飘零而下,眸光微凝,若有所思。
史兼清与程泠见他陷入思索,也知趣地没有说话打断申如鹤的思路。在陷入一筹莫展的黑暗之时,就算申如鹤不是唯一一个,那也是第一个能点燃灯塔的人。
风不知为什么大了些,申如鹤半散开的头发被吹得随风乱飘,他不得不腾出手来把额前的头发抚平,把吹到前面的头发拢回去,可就在这时,一股奇怪的吸力陡然传来,虽然申如鹤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扶栏。但扶栏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瞬间断成两截。
不好!
申如鹤急转翻身,可空中毫无借力之处,就在他翻滚几圈皆无果时,突然觉得什么东西死死拉住了他的脚。
“如鹤,我这就拉你下来!”史兼清大声道。
申如鹤顶着风抬头,用手护在眼前,眯着眼睛看清了空中突然出现的一个巨大黑洞,吸力就是从黑洞中传来的。
他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就像这黑洞有意识,觉得自己被他的目光侮辱了一样,吸力加大,风声如雷,震耳欲聋。申如鹤不得不加大声音喊道:“史公子,上面那个!”
史兼清也加大声音回应着:“好的,我看见了!如鹤你先坚持一下,我这就拉你下来!”
“你先把黑洞毁了,不然还有可能被卷上去!”
可史兼清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故意不听,他不理那狂风大作的黑洞,只一使劲,硬是把申如鹤从风中拉了出来。确认申如鹤安全后,这才转向那黑洞,这时却发现程泠不见了。
“她刚才还在啊?”史兼清觉得自己办砸了事,搓着手,不安地道。
申如鹤本来都已经精疲力尽,一听程泠失踪,马上就像猫儿吃了猫薄荷一样,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又被风吹得直不起腰来:“泠儿!你上哪去了?”
风声呼啸,声音亦被风刮碎,别说程泠能不能听见,就连离他最近的史兼清听见的只有星星半半几个字。
风吹浪卷,脚下的木板一块块被水波冲掉,卷到风中,消失在黑洞间。
浪涛湿了他们的衣服,恍若置身于暴风雨甲板上一般,立足不稳,摇摇晃晃。
申如鹤被晃得快要吐了,史兼清脸色不比他强到哪去。狂风大作,此时亦顾不得什么形象,史兼清的手臂死死环绕在他的腰间,不管如何,绝不松手。要么这风谁也别吹走,要么一下子两个一同吹走。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船也渡了,枕也眠了,就算是死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史兼清温声在申如鹤耳边道,“总算不枉我们这么多年的……阿鸾。”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真想死?”申如鹤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你的凌寒斩不破那个洞么?”
史兼清刮成碎片的声音传来:“这不能斩,越砍它它就越大!到时候我们就算不用被吸进去也会被吸进去的!”
“你能探测到泠儿么?”
史兼清比申如鹤高,环着申如鹤腰时相当于把申如鹤全然护在了身下,一个人抵御着全部的风力。申如鹤能感受到他的喘息声重了些,已经疲惫不堪了,本想让他放开自己,却想到史兼清本身也不重,要是两人分散开来那正好逐个击破,反倒不妥。
虽然史兼清已经极为疲倦,但还是探测了一下周围:“不行,灵识一放出去就被吹散了,根本探查不到。”
探查不到……
看来程泠是凶多吉少了。
等等,这是狂风,那时候遇上镜妖时候也是狂风大作。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共通之处?
想到这,申如鹤心中隐隐升起一个念头:“我有一个想法,史公子想不想试一试?”
听到申如鹤想出了计策,史兼清眼前一亮,疲惫感稍稍减轻了些,说话的气力也回来了:“什么想法?”
申如鹤指了指上面的黑洞:“被它吸进去。”
史兼清大惊:“申如鹤你不是疯了吧?你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申如鹤无语:“你不是刚刚说的,就算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么?”
但他还是没有这么说,而是转换了柔和的字眼:“史公子,如果我们中一定要死一个,我会是那一个。如果我们……”
陡然传来的失重感让申如鹤觉得全身的血液迅速朝着下半身涌去,在这眩晕感之中,只听史兼清戏谑般的声音传来:“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你想死,也得过得了我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