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零落，溟寻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鬼王与程泠撤去了护身屏障，现在封印之地还能完整站立的只有他们五个。
“三对二，他们必输无疑。”史兼清附在申如鹤耳边道。
申如鹤微笑：“现在请问，史公子是属于哪边的？”
史兼清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恢复了正常：“当然你在哪边，我就在哪边了。”
“史公子运筹帷幄，所想不过是靠着鬼界封印挑明天音馆之危，祸水东引，将一切归咎于史鼎身上。”申如鹤平和地道，一字一句没有情绪，似乎陈说的东西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将这些引咎到史鼎身上后，史鼎就不用你亲自去除了，因为那时候，史鼎就不是夺权之人，而是整个修真界的罪人。”
“都这个时候，你就别进行推理了吧？”史兼清苦笑，在申如鹤的言语下，他整个人都有一种被脱光了任由旁人参观的感觉，尴尬得简直不能再尴尬。
申如鹤叹了口气：“史公子，你想到了这里，难道别人不会也想到么？算来算去，你别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黄昏。”申如鹤盯着史兼清的眼睛，“黄昏前辈的分魂术，莫非与这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不过直觉而已。”申如鹤见霜花渐渐消散，心念一动，加固了结界，“史公子，当初邀月前辈献祭之前特地告诉过我一件事‘小心黄昏的分魂术’。如果黄昏前辈并没有介入其中，为何邀月前辈会这么说？”
一听他提起，史兼清也渐渐往这个方向去思考，他嘴角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这时候那边传来了溟寻的提醒：
“你们两个，看好自己别死了。”
这番“善意”令两人双双嘴角一抽搐，史兼清忙不迭把自己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水师溟寻沉默寡言嘴巴毒，就算心里早有预感，但听上去谁也不会舒服。
“又死不了，他不是知道你的结界么？”史兼清嘟囔道，“普天之下，谁破得了你的结界？”
“你是凌寒，我非云鸾。”申如鹤回答道，灵力已经透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长时间，只希望水师溟寻能速战速决，要是在对阵中间结界破裂，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史兼清站在结界边缘看着溟寻鬼王与程泠，皱着眉：“如鹤，你想过没有，我师父是黄昏的可能性……”
申如鹤微微一惊，不过没有对此表示反驳：“说来听听。”
“上官贞是被冰落隐藏起来的人。”
“只有这点？”
“她与黄昏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而且……”
“而且黄昏失踪后，上官宗主方才现世。”申如鹤补充道，“不过这些，并不能说明黄昏前辈与上官宗主是一人。”
“他们都是半妖之身——”
“说明不了什么。”申如鹤轻声道，突然那久违的灼烧感又袭来，一窜火苗从心脏烧到全身经脉，仿佛寸寸经脉马上就要被烈焰灼烧成灰烬。
史兼清还想说什么：“可——”
“静观其变。”申如鹤咬着牙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他自以为还能瞒过史兼清，却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史兼清听来已经细若游丝。
史兼清慌了，连忙扶起软软倒在地上的申如鹤，回眸一看，结界已经碎裂成点点红光消失在空气中。
“如鹤！”
……
“好戏都登场了。情君，你还卖什么关子？赶紧把人请出来啊！”玄师举起一坛酒，一饮而尽，一滴都没有洒落在衣服上，他这话听着醉醺醺的，可从他清亮的眼睛里谁都没看出半点醉意。
情君自在一旁清理残局，能让情君大人亲自动手的凡人，上上下下唯有玄师一人。
“云儿下界了，你见不到她，不过你要是想见你那好徒儿的话，我可以帮你从鬼界传个话。”情君慢悠悠地道，“玄师与太阴真的好计策，将整个司命殿玩弄在股掌之间，现在好了，大司命与少司命都去轮回历劫了。他们两个一去历劫，玄师可想好了谁来执掌司命殿么？”
玄师哈哈一笑：“这种事我可管不了，能者多劳，自然是谁有能耐谁去管司命殿了。”
“等于白说。”情君评价道，随手将一坛酒挪走，正好玄师也要伸手去够这坛酒，两人一时相峙不下，对视一眼，各让一步，玄师没有继续喝酒，情君也没有阻拦玄师饮酒。
“平时你也这么管着云君的？”
情君不动声色道：“云儿并不需要我去管。”
玄师无法，笑了笑排解尴尬：“我说情君啊，别告诉我你们布下这么一盘棋就是联手要把大司命和少司命弄下台的。你就不怕……”
“没了他们，天界乱不了；有了他们，天界才乱成一锅粥。私改命谱，本就是天下之大不讳，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们若是想要把别人的命谱改回从前，就必须想到自己的命谱会不会也一举回到了从前。”
“算你能说。”玄师呵呵笑着，“那将要打开的封印你作何解释？难道这也在你的预算之中么？”
“水师大人下界了，这点对他毫无难度。”
玄师搓着手：“是啊，溟寻那孩子是不错。不过他的劫难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你又用了什么办法让他逢凶化吉呢？”
“玄师可别忘了，水师大人可不只有一个神位，这水师不过是他惯常用的罢了。”情君伸手轻轻戳了一下面前的茶盏，马上又缩了回来，自言自语道，“这水倒得烫了些。”
玄师会意：“情君你话说得拐弯抹角，还不如把话放直白了。若是你觉得此事难为，不为便是。”
“不为？都上了你那好徒弟的贼船，还哪能下得来？”情君含笑道，“玄师大人，你那徒弟莫非是狐狸精转世，安排一手诡计，明明白白，将当局者都玩弄在了股掌之间。恐怕就算连当年的太阳云鸾，都看不出他的真实用意。”
“明明就是石头怪，什么狐狸精？”玄师纠正道，“我看着孩子一点就透，也跟着我学了几分聪明。”
“依我看，太阴他的聪明比你还要高上几分。”情君凝眸道，“现在我竟看不出太阴的下一步目标是什么。我原以为他潜入鬼界只是为了里应外合，但却不想他竟然放跑了鬼王和鬼公主。”
玄师心连三界，感应片刻，颔首道：“如此着实精妙，以损止损，确实为良策。”
……
猎猎寒风，刚才陡然泛起的汹涌阴气将周围化成了一片死寂，溟寻望向封印之地，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史兼清上前行礼：“水师大人……”
溟寻皱着眉看了一眼史兼清，声音并不客气：“不用叫我水师，我现在已经把神位给了你。太阳怎么了？”
“刚才他灵力消耗过度，体内……”
还没等史兼清说完，溟寻便扔过去一个小药瓶，有些不耐烦地道：“别跟我解释这些，把这药给他，云君的意思。”
史兼清眼睛一下子亮了，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云君大人也下来了？”
溟寻冷冷地道：“我不知道，她要是不想见你们，你们照样找不到。”
说着，溟寻转身就走，根本没理史兼清说的那句“多谢水师大人”，更没管地上那道开得更大的裂缝。
万千鬼兵鬼将以刚才那股升腾的阴气为掩护蹿了出来，已经没有压制的可能。现在那封印处虽然留着些许残余的鬼气，但已经见不到半个鬼影子了。鬼王与程泠更是借着这个机会逃得无影无踪。
史兼清按照溟寻的说法把药喂给申如鹤，他思量了一会儿，还是忍住了给申如鹤加一道封印的念头。现在鬼王不知会在什么地方召集他的手下做什么事。要是封印住了申如鹤，一旦申如鹤落了单，恐怕连逃都逃不出去。
史兼清坐在裂隙边，看着下面的万丈深渊，耳边听着阴风怒号，似有无数怨魂在悲鸣，这下面便是修罗地狱，众鬼之所在，所上来的那些，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他将凌寒放在了裂隙中，掌心灵光一闪而逝，终究没有放出霜花使鬼界遭受灭顶之灾。
没有必要。
鬼界有鬼界存在的道理，人界有人界存在的理由，人界的归宿便是鬼界，鬼界的尽头同样归于人界。
同源同根，相伴相生。
史兼清心底隐隐生出几分兴奋，他突然想看见世人知道鬼界封印被破的神情了。
究竟是谁被千夫所指，已经不重要了。其实鬼界的封印打开之后，这般制衡便已经开始了。
不过他并没有当年设计时的意气风发，在申如鹤身边久了，他知道申如鹤不擅制衡，申如鹤只为了天下苍生。明明两条路，却要一起走。
申如鹤现在不提，但他真的不会与自己分道扬镳的么？
史兼清心中生了些惶恐，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他抚着申如鹤的面庞，眸光深深：“如鹤，你要不离开我，我以后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