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了。”申如鹤脸色稍稍苍白了些,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史兼清继续讲下去,“史公子还是让我安静一下吧。”
他的心很乱,虽然他隐隐约约已经有自己这来历并不寻常的预感,但一听史兼清讲起时,不管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到头还还是枉然。
史兼清看着他,重重叹了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手。
“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接受,不过……”
申如鹤颓然摇了摇头:“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今天累了,不想听这些。史公子,我想先进去了。”
“外边夜空这么好,你就不多留下看看么?”一团雪白的光影从不远处朝着他们跑来,身影渐渐伸长,化作一个美貌的雪衣少女,盯着申史二人,美眸闪动,巧笑盈盈。
是山脚的白狐素素。
素素看着他们,轻轻一拜:“小妖素素,见过太阳真君,逊香真君。”
申史二人连忙还了礼,纵然他们前生是神官,前生非此生,素素又是得道的妖狐,他们自然受不起素素这礼。
素素的声音轻轻的,碾碎的点点星光落在眼底:“太阳真君不去看看梧桐姐姐么?当年梧桐姐姐收养太阳真君,可是费了好一番力的。”
“我娘?”申如鹤脱口而出道。
“太阳真君可以这么说。自从素素移了梧桐姐姐的种子到南阳峰下,梧桐姐姐一直希望能和太阳真君见上一面。”
“她在哪?”
“太阳真君请跟素素来。”素素声音依旧轻轻的,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消散在风中,再也无法捕捉,“素素会带真君去看梧桐姐姐。”
夜色沉沉,申如鹤来不及思索便跟上了素素的步伐。虽然史兼清想要阻拦,但奈何申如鹤去意已决,他只得跟了上来,一行人走了一程,很快就到了南阳峰下的山谷中,这里狐穴遍地,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
素素走得极慢,生怕申如鹤跟不上,可申如鹤心急见母,有好几次从前面折返回来找素素,因而素素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到了。”素素突然停下,道。
素素抬手,地面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当晃动过后,只见他们面前生着一株大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大树拔地而起,直破云霄,熠熠红光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这就是他的母亲?
梧桐木灵?
梧桐树似乎感受到了申如鹤的到来,枝条垂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虽然晚夜无风,但叶子依旧沙沙作响。
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申如鹤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下,头埋在泥土中,等他抬起头是,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划出一道道黑印,狼狈不堪,悲恸欲绝。
史兼清轻柔地抚着他的背,同申如鹤一起跪了下来。
两人跪在梧桐树下,永夜,无月,只有梧桐树的沙沙响声。
远处,两道身影隐在夜色之中,俱是叹息。
“先祖,为什么要骗他?明明她已经死了。”
“不骗他,又当如何?不管他怎么变,都是凤凰老儿的后代,骨子里永远都是那样。对了,他的工作你做好了么?”
“正如先祖所说,凤凰的后代定当如此。”
……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已经说过了多少次,我自有安排,不劳鬼王大人操心!”鬼公主的话多了三分火气,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鬼王的声音反常的冷静:“我已经提醒过你,等到他们联手你就没有机会了。”
“或许那才是机会的到来。”鬼公主大声道,“鬼王大人,我的事不用你管。要不然你来啊?我潜伏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时刻的到来,等了这么多年,要是在这十天除了纰漏,前功尽弃,让别人笑掉了大牙!”
鬼王的口气温和下来:“我的女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鬼公主没有因这句话而有什么情感波动,冷淡地回应道:“鬼王大人,此事做完,你我从此相忘于江湖,此去经年,两无干涉。”
……
天音馆的聘礼如约而至,一行担子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南阳峰,一时南阳峰上上下下被惊得不小。
史鼎倒是没捣乱,自上次青龙一面后,史鼎同司音司、司文司都消失了踪影。天音馆其余部门见大势已去,便纷纷臣服在了史兼清的座下,当然也少不了申如鹤与阿金的功劳。
只要申如鹤变成凤凰同阿金一左一右飞在史兼清身旁,天音馆人便知道史兼清身为馆主这事是天命,不容更改,因为是天命,他们的臣服也就分外痛快,史兼清都来不及抓几个不服的杀鸡儆猴。
“这很没有挑战性啊。”事后,史兼清忍不住道。
申如鹤羽翼一展,回归人形,朝着史兼清浅浅一笑:“史公子要是想要寻找有难度的,那就请去寻找司文司音二司。”
这话说得史兼清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有了接受属下朝拜的那种意气风发,他揉着眉心叹道:“我哪知道他们跑哪去了?我也不是没派人搜索他们的踪迹,可找遍了四境上下,都找不出他们的半个影子。”
“活该。”阿金习惯性地讽刺道。
申如鹤看了阿金一眼:“阿金!”
他现在不想听人说史兼清的坏话,就算是一只鸟。
阿金气鼓鼓地闭上了嘴,扑闪着翅膀飞到了一边,不吭气了。
“你总算有一天站在我这边了。”史兼清笑着伸出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却不想申如鹤脚底抹油,闪得飞快,丝毫不让史兼清沾到自己的边。
虽然身法迅猛如风,但申如鹤嘴上依然温和:“我不是从来都站在史公子这边么?”
从此以后,他都要站在史兼清这边了。
申如鹤看着浩浩荡荡的好几车聘礼源源不断地抬上山,耳边嗡嗡作响。天音馆主下聘南阳峰弟子可是件稀罕事,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过来看热闹。南阳峰弟子更是此中人,有好事者更是免不得过来打探打探究竟要娶的是南阳峰哪一位弟子。
直到现在,已经有几十个人过来问他究竟是哪位仙子要出嫁了,申如鹤均以不知推脱,内心尴尬得要死,他怎么可能对兴冲冲过来的师弟师妹师侄们说要“嫁”给天音馆主的是他,南阳峰的大师兄?
那些问询者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免不了一番议论。申如鹤耳力极佳,当听见他们议论的内容时,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
“一定是程师妹,我们只有她才能配得上天音馆主。”
“你可别瞎说,程师姐她到底是半个鬼修,天音馆主怎么能要她?我看天音馆主应该是个老头,十有八九娶的是司妆长老。”
“你可别吓唬我了,要是司妆长老的话,这些东西怎么能搬到峰主那里去。依我看,一定是程师妹!”
就在这时,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他们刚才勉强达成和谐的话风:“我看不是你们程师妹,你们大师兄倒是更有可能。”
与史兼清朝夕共处了这么多天,就算他用了伪音说话,申如鹤也绝对听得出来。为了防止这家伙再对南阳峰的孩子们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他气得一挥手,一道太阳狱从头罩下,将史兼清拢在结界之中,动弹不得。
自从找回云鸾的记忆之后,他的火狱自然升为了太阳狱。太阳狱比火狱更为精纯,当然也更为灼热。
那几个正在热烈讨论的少年齐刷刷回头,见申如鹤面带怒容,一个个朝着史兼清拱手道:“兄弟节哀,我们先行一步。”
史兼清哀怨地扒着太阳狱,可太阳狱结界壁由太阳真火凝成,史兼清登时被烫了爪子,连忙缩手,放到嘴边吹了吹,恨恨道:“申如鹤,你这是在谋杀亲夫!”
申如鹤在结界外打量着他,本想做得严厉些,可无奈一看见他申如鹤就像笑,勉强做出的严厉也消失殆尽。他无奈地笑了笑:“史公子可不要在南阳峰说我的坏话,那样的话,也就不是太阳狱这么简单了。”
“放我出来吧,我不会胡说了。”史兼清一下子郑重起来,认真地承诺道。
申如鹤也不想看着他像困在笼子里失去自由的小黑猫一样,只得抬了抬手,收回了太阳狱。
但不到一炷香时间,史兼清又因说了同样的话被申如鹤关在了结界里。
只不过这回,不管史兼清说得天花乱坠,申如鹤都不会放他出来了。
史兼清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努力装出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如鹤……”
申如鹤不理他。
“……放我出来吧。”
一缕火苗从史兼清脚下蹿出,烫得史兼清惊叫一声,向上一跳,上方又窜出一道火苗,两相夹击。
史兼清当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凌寒出鞘,太阳狱中片片霜花四下乱飞,天阳白霜,旖旎瑰丽,灼热与森寒相融一体,简直天下奇景,美不胜收。
玩火者自焚,弄霜的史兼清要是闹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申如鹤便收了太阳狱,里面的人见状,顺势倒在了他怀中。
霜华片片,环绕着两人四下纷飞。如梦如幻,如影如泡……
此后,他们便都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