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抚从北境回京述职时，绕路回了趟浔阳，父亲精神矍铄，济风堂依旧门庭若市。
倒是济风旁侧的胭脂铺前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
问过才知道，他遇见老师的那一年曾因为一个姑娘而与刺史之子起了冲突，而那姑娘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父亲嗜赌成性，被人逼债跳江自杀，而唯一如花一样的女儿便成了众矢之的，被人拖拽着要往青楼送。
陆抚帮那姑娘赎了身，那姑娘无家可归，陆抚原本想将那姑娘送到济风堂打下手，做些杂活。
不料那姑娘竟赖上了他，说两次恩情无以为报，非要跟着他走。
陆抚无奈，将人带回了京都自己府上。
那姑娘名为栾梳然，性子温柔恬静，又会调胭脂，又会画妆容。
江泱来看陆抚时，对这姑娘欢喜的很，同陆抚借了几天，带回九哥府上玩。
栾梳然见江锦的第一面便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江锦走近，拿着折扇敲了江泱的头：“你这性子还真是阴晴不定，原来喜欢舞刀弄枪，现在竟还在学着调胭脂。”
那日，栾梳然不慎用胭脂污了江锦的衣服，浅浅皱着弱柳扶风一样的眉眼，柔声道：“全怪梳然不小心，王爷可许梳然将您的外衣洗净？”
目光一直放在自己妹妹身上的江锦终于看到了一旁怯生生的栾梳然，若有所思半晌，当真脱了自己的外衣，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江泱呆了一瞬，猛然起身：“九哥，你竟然欺负梳然。”
江锦淡笑一声。
再一日，寻不到的栾梳然的江泱看见自己的九哥于风光如画的临水亭榭中与栾梳然对饮。
语笑嫣然，郎才女貌。
江泱忽然觉得难受，没有打扰他们，悄悄转身便离开了。
从那日起，江锦与栾梳然举止愈来亲密，一日夜时，江泱甚至看见自己九哥与凉白的月光下亲吻了栾梳然。
江泱整夜未眠，次日便提出来将栾梳然送回陆抚府上。
江锦道：“为什么呢，泱泱，你不是很喜欢梳然的吗？”
江泱确实不知自己为何想将栾梳然送走，可九哥口中的“梳然”两个字让她更加难受，于是随口胡乱道：“她是陆抚带回来的人，陆抚极喜欢她，她在这待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将她送回去了。”
闻言，江锦沉默半晌，面色凝重下来，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
“泱泱，”江锦道：“梳然我不会让给任何人的，我要将她娶为王妃。”
“轰”的一声，江泱脑中炸开，成了一片空白。
接着，逃到了荆子棠府上。
*
那日听得荆子棠的劝解之后，江泱也觉得自己不该孩子气地闹这种脾气。
栾梳然是个极好的姑娘，既然九哥喜欢，要她做自己的嫂子，自己应该敬着、爱着才是。
回到九哥府上时，第一面便见了栾梳然。
她俨然已经已王府女主人自居，温婉地笑着：“殿下终于回来了，王爷可是很担心地殿下呢。”
不知怎的，江泱突然便厌恶上了栾梳然。
懒懒地回了个“嗯”，自顾自地走了。
在她身后，栾梳然的面色有一刹那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如常。
从那以后，虽江泱对栾梳然兴致缺缺，却碍着九哥的面子，总还与她过的去。
直到他们一同喝茶时，滚烫的茶壶突然被栾梳然带翻，倾倒半身。
江泱连忙起身，将她身上的茶壶捞走：“烫到没有？”
正好此时江锦走了过来。
栾梳然显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声音连连：“王爷，梳然没事的，茶壶是梳然自己打翻的。”
江泱一怔，怎么说她也是从皇宫长出来的人，要再不明白栾梳然的意思，那当真是个傻子了。
她看向江锦，有九哥在这儿，她自然不必亲口说些什么，她的九哥自然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却不料江锦面色一沉，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对着栾梳然，而是对着江泱。
“泱泱，你怎能如此胡闹？若真将梳然伤了又该怎么办？”
江泱反应不过来江锦的意思，好半晌才不敢置信道：“什么怎么办？九哥你在说什么？”
江锦皱眉：“快同梳然道歉。”
从前别说不是江泱做的了，即便是江泱做的，江锦也决计会护着她。
江泱愣在原地，良久才低声道：“不是我做的。”
江锦却置若罔闻，继续道：“原来梳然与我说你不喜欢她，我还不信，如今亲眼见了……”
“说了，跟我没关系。”江泱提了声音打断。
她拿起自己手边的茶杯猛然朝栾梳然满脸泼了过去，但听得栾梳然“啊”地惊叫一声。
江泱将茶杯重重掷在地上，冷眼道：“瞧，这才是我做的。”
栾梳然哭哭啼啼地拽了江锦的衣角，颤声道：“王爷，梳然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公主如此动怒。”
梨花带雨，柔弱无骨，好似受了泼天的委屈。
那杯茶早已在在桌上放的温凉，江泱也不知栾梳然哭个什么劲，烦躁道：“闭嘴！”
“江泱！”江锦怒声道：“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梳然是我未来的王妃，你怎么能如此对她说话。”
江泱咬紧了牙，手臂气的发抖，狠狠推了江锦一把，转身又去了荆子棠府上。
江泱很快走远，栾梳然强忍着自己的得意，泪声道：“王爷不要为了梳然同公主置气……”
下颌却被人紧紧掐住。
慢慢渗出血来。
江锦的眸中依旧是栾梳然所熟悉的笑若朗风，却又莫名让她觉得恐惧。
“啪”的一声，江锦将栾梳然扇翻在地，唇角溢出血迹。
他的眸色陡然变冷，居高临下地睥着栾梳然：“安安生生地等着做你的王妃，此等下作的手段再敢往泱泱身上用，绝不轻饶。”
那时，段清寒才跟着荆子棠回到京都，整日里恨不得挂在他身上。
荆子棠好不容易摆脱了段清寒来同江泱谈心，终于从江泱的描述与江锦的反常行为中察觉出不对。
斟酌半晌道：“西南国土扩张整个西楚地界，宋帅正在整顿西南境军，正是用人之际，泱泱，你去吗？”
时间静默良久，江泱闭了闭眼，一字重逾千斤：“去。”
*
此去整整五载光阴，等江泱终于回京，已经踩下种种质疑，成了镇守一方的名将。
往日所有的暗流涌动都淹没在边境累累白骨堆成的家国大义中，江泱也终于能够坦然地对着自己的九哥说：“祝九哥九嫂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江锦笑着接下祝福。
此后，一人驻守南境，终身未嫁。一个安于京都，终生不曾有子嗣。
还有一个疯掉的女人被关在王府后院，不见天日，浑身散着臭味，披头散发，嘴中咕哝着自己夫君喜欢亲生妹妹的悖逆人伦之事。
*
想起段邵所写的段清寒为江泱空悬后位，荆子棠后来当然问过段清寒：“你喜欢泱泱那里？”
段清寒正在为哥哥煮枇杷甜粥，闻言回头对着身后的人笑道：“哥哥可别为难我，除了你我怎会喜欢旁人？”
荆子棠不满意，抱着他的腰，轻咬他的耳垂：“若是非要说出一点呢？”
手一抖，险些放多了糖，段清寒煮粥的时候禁不住哥哥这样闹自己，只好妥协道：“若是非要说出一点的话。”
他顿了顿：“江泱是我见过同哥哥容貌最为相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