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子棠受伤之事很快传入了宫中,江易甚至派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
想起厉瑞与自己所言之事,大聪明荆子棠在脑中大胆猜测了一下江易与原装货之间的二三事。
首先,荆珞的母亲乃先帝胞妹,病弱早逝,当时的太后思念亲女,将荆珞养着宫中,与皇子一起读书习武长大,还与当时不怎么受宠的五皇子江易情投意合。
少年时,朝堂党争日益严重,不死不休,江易参涉夺嫡。
荆珞的父亲身为前朝太子母族,太子的亲舅舅自然多方帮衬太子,后江易逼宫,架空皇帝的同时逼的太子一党的津平侯自杀。
至于到底是不是江易所为,有待考证,毕竟连原装货也不确定。
期间应该又是一段纠缠。
之后,江易又为了稳固储君之位,迎娶了姚国公女。
荆珞大抵是彻底死心,消沉过之后终于慢慢释然,决定重新开始,与自己有婚约的孙家女成亲,结果被江易所杀。
荆子棠:“……”
按自己大致的猜测总结下来:江易就是个畜生。
他自己端坐皇位,不顾旧情娶了别人,反过来竟还将原装货的未婚妻暗杀。
荆子棠强迫自己赶去脑中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睡觉,身上的伤虽经过太医处理却还是疼的厉害,连翻身也不能,只求着赶快睡着也好受点。
夜静似无澜之水,只是屏风后面的布料摩擦声响却一下一下的不断穿来,不肯停歇。
荆子棠更加睡不着,轻叹口气,拖着满是伤口的身体艰难地下床,想点灯去看一下今天情绪格外不对劲的掠影。
有了上一次怎么也摸不到灯,还把腿磕了的事,荆子棠特地细细地观察过离床最近的那盏灯的位置。是以这次倒是很轻易地点着了灯。
接着微弱的灯光走到了屏风后面。
掠影正双手攥着锦被狠狠地揉搓着,面色极其不善。
荆子棠以为是自己在茶楼,情急之下逼掠影放开自己时说的话让他气愤,便道:“怎么还生着气呢?”
掠影不言,继续折磨着自己的被子。
荆子棠小心翼翼往他的床沿上坐,却还是扯到了腿上的伤,疼的猛然抽了下气,眼尾沁出些泪花。
掠影听见他抽气,抬眸看他一眼。
“小心眼。”荆子棠控诉。
掠影继续搓被子。
荆子棠见状用胳膊没有受伤的手把被子从他手中抽出来:“好好的被子都要被你弄破了。”
掠影手里没了东西,这下倒是好好地去看他,只是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地扁了扁嘴。
好吧,荆子棠就是见不得别人这般。
无奈地轻叹口气,将灯吹灭,随意搁在地上,又伸手往里推了推掠影,让他让出些地方,躺在了他的旁边。
“好了,快睡吧。这次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改。”荆子棠说完,轻轻哼起了前世学过的催眠曲,只求他赶快睡着,好让自己也休息。
掠影是极喜欢睡在荆子棠身边的,又往他旁边凑,只是却闻到了和以往不一样的味道。
满身的血腥气和敷在外伤上的药味。
掠影立刻从他身旁离开,紧挨着墙,隔的远远的。
还淡淡地说了句:“难闻。”
荆子棠:!!!
自己带着伤来哄他睡觉,结果还遭到嫌弃?
恶劣地往他身旁挪了挪:“不好闻也闻着。”
掠影皱了皱眉,努力从他身上的血腥味与药味中分辨自己喜欢的味道。
*
津平侯府中有一小片湖水,月光静洒下时水光潋滟。
湖边小亭中一前一后站了两名男子,为首的男子目光沉沉地望着一个方向。从他的视线看过去,望着的方向竟是荆子棠所居之所。
男子身后之人,看他站了这许久,忍不住道:“陛下若是实在担心津平侯,不若趁侯爷睡着时去查看一番。”
江易摇头,神色倦倦地用手撑了下额头:“他身边有暗卫,会惊动他的。”
俞林沉默,没有再深问下去,跟了江易这么多年,倒也清楚为何他不敢与津平侯经常见面。
荆珞有癔症,需得少见让他受刺激之人,而这癔症正是因江易而起。
孙萱是当着荆珞的面杀死的。
江易曾想,即便是将怨恨自己的荆珞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只要他还在,江易就觉得万千纷杂尘世尚有留恋。
直到孙萱慢慢走近了荆珞。
孙家女与荆珞早有婚约,出身书香门第,善解人意又温婉小约。
有一身书卷气,又有书中女子的果敢洒脱,她喜欢自己的未婚夫,也没有想过羞羞涩涩,看见他,便要故意让他对自己留下深刻印象。
与父亲春日下江南,用信寄过一支海棠,笔迹隽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支春。
暮春宴会的晚上,穿了薄薄的一层,在月色朦胧的小亭里“偶遇”津平侯,冷的娇娇柔柔地抖一下,怯生生地说:“好冷。”等荆珞将自己的披风借于自己后,第二日便还给他一件沾满自己身上香气的披风。
荆珞烦忧时她也什么都不问,就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有时会哼两首民间时兴的曲子,有时茶香袅袅,淡淡沁入人的心脾。
凡此种种,温柔解意,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融进了荆珞的生活。
江易亲眼看着宫宴上孙家女被小石子绊倒在荆珞怀中,荆珞回头悄悄红了耳朵。
江易亲眼看着怨恨自己的眼神渐渐地变的平静,然后在那个从小满眼是他的人眼里再也找不到自己。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他费尽心血筹谋这么多,踏着血海走上皇位,不就是为了与那个人在一起吗?
可到最后他竟然连那日皇宫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追问了。
江易没有看出来,荆珞只是累极了,想放过自己,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江易,而孙萱正好能包容着他的所有。
江易只是觉得荆珞竟然喜欢上了别人,还要上奏申请外调严州,远远地离开自己。
孙萱死在他面前,他低头不想看她的尸体,江易便用力抬起他的下巴,逼他去看。
只看了一眼,荆珞胃中狠狠地抽搐,弯着腰便吐了出来,接着抽出了袖中的匕首。
刚碰到自己胸口,便被江易夺过。
荆珞开始整日不言不语,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几日几夜地睁着眼睛。
江易便点安神香。
利器都被江易收走,连头上束发的簪子也不留,甚至墙上都嵌了一层软被。
江易以为万无一失,整日忧心哄着荆珞吃饭,不吃也罢,他先含了粥,再用嘴硬渡与他。
即使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荆珞在他身边,他也觉得好过那个、好生生地在孙萱身旁的荆珞。
他有时也觉得开心,下朝,推开殿门,便是他的荆珞。
他笑着推开殿门,这次里面的荆珞却早已昏迷倒在地上,手腕上还在留着血,鲜红刺目,一片血泊殷到了荆珞的身下。
旁边丢了一张早已被血染红的宣纸。
皇宫的宣纸都是特供,用来远胜于其他的纸,也比一般的纸要厚上一些。
过去,荆珞不喜读书,江易时常看着他做课业,荆珞便把手下的宣纸翻来覆去。
一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这可找到了理由,连逼带求,可怜巴巴。
从那天之后,江易每日写两份课业,练了两种字体。
苍劲有力、力透纸背的是他的,堆在一起,堪比虫爬的是他的荆珞的。
荆珞失血过多,昏迷数日不醒,气若游丝,江易真的恐惧起来,突然觉得在孙萱身边的荆珞也是好的。
至少他还能看见他。
太医叩头告罪,道自己无能,说津平侯可能挺不过来。
江易想只要荆珞还能醒来,他什么也不求了,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荆珞就好。
于是,从那之后,隔着那道厚厚的宫墙,他的荆珞好生生地呆在宫墙外,他困于宫墙内,再也没有勇气去见从小就想带在身边的荆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