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子棠伤了腿,便乖乖地呆在府里。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一直呆在府里是会闷坏人的。
荆子棠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找点什么乐子。
环顾四周,目光停在了墙上挂着的琴囊上,勾了勾唇角。
就是它了。
荆子棠上一世时大学修音乐,说来算是颇有天赋,通中西乐器,而国乐中,最擅长的便是这七弦琴了。
伸手取下琴,轻放在矮桌上,褪去琴囊,手指轻扫而过。
琴身通体玄色,隐有淡色流水纹,散音浑厚,泛音清润。
是把好琴。
只是双手刚搁到琴上,却被一声轻轻的“侯爷”打断,只得收手:“进来。”
段清寒便耷拉着脑袋走到荆子棠前面,仿佛是想说些什么,绞了绞手指,抬眸往荆子棠一眼,又低头绞手指。
荆子棠:“……”
想起掠影,暗叹:真是一个比一个别扭。
主动问:“怎么不回书院?逃课先生可是会罚人的。”
段清寒声音低低的,乖巧回道:“清寒担心您的伤势。”
他想抬头看看荆子棠,却又不知为何生不出勇气,最终目光怔怔地落在荆子棠身前的琴上。
“都是皮外伤,不妨事。”察觉到段清寒的目光,问:“会弹吗?”
段清寒摇摇头。
想起身为女主之一的方妍眼睛亮晶晶的问宋淳,曲为何名时的情景。荆子棠在心里狂拍桌子,委屈男主了,竟然因为弹个琴被抢了老婆。
也不问段清寒想不想学,当即道:“过来。”
语气带些义愤填膺。
段清寒被吓道:“啊?”
荆子棠往矮桌的旁边挪了一下,招手:“我教你。”
段清寒迟疑地走过来,坐在了琴前。
荆子棠引导他伸出双手,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拨弹琴弦,弹了一手入门的《秋风词》。
或许段清寒的手本该就是握剑拉弓的,一首简简单单的曲子弹的晦涩刺耳,错漏百出。荆子棠错愕,自己第一次摸古琴时才八九岁,也比这弹的要好的多啊。
竟然还有男主学不上来的东西,荆子棠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没忍住,抿唇笑了一声。
段清寒也知自己弹的不好,正觉得自己辜负了侯爷的厚爱,手足无措间,听到荆子棠笑自己的声音,顿时又羞又怒,偏头急道:“哥哥!”
荆子棠笑起来时的眼睛像星星一般,眼下有卧蚕,挑起来的眼尾温柔肆意,段清寒对上之后,心跳突然漏过一拍,待反应过来后慌忙地回过头。
荆子棠自觉得嘲笑他人短处不怎么厚道,憋了笑道:“清寒这双手是挥剑扫天下,执笔点江山的,这消遣的玩意儿不会便不会吧。”
段清寒却是眼眸轻颤,挥剑扫天下,执笔点江山吗?
他自我怀疑起来,从前父母在世时总是嫌他傻笨,说他什么都不会做不好,想来长大以后连讨生活都难,还说幼弟与他不同,幼第自小比他聪明许多,是以后全家人都要仪仗的人,而他只是个恼人的累赘。
初时不以为然,只是灌进耳朵的遍数多了,便起到了催眠的效果,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多余又蠢笨。
可现在自己最敬仰的人说自己未来会执笔挥剑镇江山,段清寒心中便冒出一点激动来。至于到底在激动些什么,连自己也不得而知。
大抵是想到可能以后自己也会有荆子棠需要依仗的地方。
段清寒弹出琴音激的人浑身难受,荆子棠不想再受折磨,找理由推脱:“时候不早了,回书院去吧。”
段清寒犹豫:“可是……”
他不想回去,哥哥因为自己受了一身伤,自己怎么可能没事人一样回书院。
荆子棠揉一把他低垂的脑袋:“快回去吧,今天晚上回来住,好吗?”
段清寒顿时抬头,开心地点点头。
*
不过这段清寒离开了,荆子棠也没如愿摸上两把琴。
位至副相的荆子棠受伤少不了有人探病。
荆子棠嫌烦,让月聆以静养为名目拦去了一大半,可有些却是不能拦的,比如方丞相府的钟映,再比如与自己相熟的宋家兄弟。
钟映是意料之中,本就是因为丞相遇刺一事而受的伤,这方老爷子再不待见自己也得有些表示。
宋裴也是意料之中,成天两人的公务混在一起,推来推去的不说,昨日之事大部分原因也是宋裴的大意,怎么着该来认个错吧。好歹是拿命陪他宋裴玩呢。
唯有这宋淳倒真是在意料之外,貌似他与原装货没什么交情啊。
荆子棠疑惑着原装货与宋淳的交情,纠结着该用哪种态度去面对,宋淳倒是大大方方,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儒生模样,探问荆子棠的伤情。
荆子棠如实回答过后,场面突然冷了下来,幸好旁边还有一个宋裴。
荆子棠道:“小宋大人拿幅字画做什么?”
突然被提到,宋裴一愣,刚张嘴又闭上,接着眼神躲躲闪闪,仿佛不愿回答。
荆子棠满头问号,看向宋淳。
宋淳一笑:“我也不知道,来时我还问,别人都拿什么伤药、补药,怎么阿裴拿个字画,阿裴纠结好久,最后还是什么也不说。”
宋淳的语气舒缓柔和,听来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荆子棠便也回之一笑。
宋裴看着他们相视而笑,觉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将手中的字画甩到荆子棠怀中,冷冷道:“这是前朝书圣齐秋子的字,送你。”
字画直直地砸进怀中,荆子棠连忙接住,满头雾水:“嗯?”
宋裴道:“昨晚我不是因为你欠了我一幅字故意来迟的。”
语气怎么听怎么委屈。
荆子棠:“……”
心里呐喊:明明受伤的是我,怎么他们一个比一个委屈呢。
不过,这样的宋裴实在有些可爱,当时自己就是找个由头想骂人,这宋裴居然认认真真地想怎么解释。
而解释的方法就是送自己一幅字?
荆子棠道:“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宋裴恼于自己的失态,又被荆子棠拒绝,语气不善道:“拿着。”
眼看暴躁裴裴要生气。
荆子棠立马道:“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宋淳看着这一幕笑出了声,道:“阿裴这脾气还真是少有人能受的住。”
荆子棠内心狂点头,面上却怂的不敢表露一点。
宋裴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
“我还需要去大理寺。”宋裴道:“兄长一起走吗?”
宋淳斟酌片刻,回道:“我与侯爷还有话说。”
宋裴“嗯”一声,转身走了。
刚刚的荆子棠,倒是让宋淳恍惚间想起少时读书时的荆子棠,被自己抓到课堂上睡觉,要罚抄书时也是这般,锲而不舍地为自己求情,宋淳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敢反驳一句。
等教训后,饶过他一次,却无奈的发现,他下次还敢。
荆子棠自认为与宋淳没有什么好说的,便静等着他先开口。
宋淳道:“过一段时间,我准备调任西南。”
这个是知道的,荆子棠想:只是为什么同我说呢?
宋淳:“过去在宫中读书时,我长于诸位殿下和侯爷几岁,帮着父亲检查课业,对侯爷略严厉了些。”
他一顿:“侯爷曾经喊过我哥哥,所以还是想逾矩说一些话。”
怎么喊的?淳哥哥?猛男荆子棠表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淳接着道:“过去对侯爷严格,是觉得侯爷生在权力漩涡的中心,小心谨慎些总归是好的。可如今却觉得那样鲜衣怒马的荆珞才是最好的。”
他的目光突然很柔和,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怜惜:“荆珞,跟我去西南吧,放过自己,也放过陛下,京都外的繁花似锦、万里大漠、秀丽山河才与你、最为相配。”
荆子棠:“……”
他觉得自己脑子正在抽,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不懂呢?
这是想把荆珞带走?江易知道吗?以江易变态的占有欲,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知道吗?
这可是有一个孙家女现成的前车之鉴。
荆子棠摇头:“我要呆在京都。”
宋淳羽睫一颤,搭下眼帘,所有的情绪便被尽数遮住,停了许久,才听见他又说:“此去西南,我打算重整西南军队,竟方丞相未尽之愿,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京都。”
他的声音轻柔却又郑重:“此去山高水阔,万望侯爷珍重。”
荆子棠一怔。
原来的荆子棠会怎么回答宋淳,荆子棠猜不到。
默了默,只道:“那愿宋大人得以实现毕生所愿,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扬着声音,却莫名叫人听来字字恳切。
宋淳抬眸看他,荆子棠一身月牙白的长衣,跪坐在案桌之后,说这话时拱了手,侧边半开着的小窗漏进一缕轻风,撩起在病中未束的长发,眉间目水,清朗灿烈不可逼视。
他一笑,接着说:“这京都的繁华无忧也都要靠着宋大人守护。”
宋淳心上的弦重重一震,忽然觉得从前的荆珞从未消失。
宋淳也笑,道:“好。”
他去西南,守着那战乱繁多的边关,守着天下万民海清河晏,守着京都城繁华无忧,也守着京都里的人繁华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