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荆子棠睡醒时身边的掠影已经没了踪影,伸手摸了一下,被褥尚有余温,应该是刚刚起床跑出去的。
荆子棠打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晚上貌似压着掠影了,心想:两个人睡同一张床也不是办法。
走出去看见隔间的长椅和案桌,心念一动,对月聆道:“把它们搬出去,公文搁在书房,换上一张床。”
这样离自己可够近了,就隔着一扇屏风。
“嗯?”月聆疑惑,猜不到荆子棠又要做什么,犹豫着问道:“这样可能不太美观,要换吗?”
不太美观?谁敢说,他就放掠影揍人。
于是斩钉截铁:“换!”
*
早饭时,荆子棠远远地便看见段清寒穿了一套天青色的衣服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笑,腿长腰细,皮相甚好。
果然,不穿黑色就是顺眼很多。
“侯爷,”段清寒走进,先对荆子棠行了拜礼,身姿挺拔,连弯腰间都自成风骨。
此时此刻荆子棠心里只有四个字:芝兰玉树。
这长大都祸害多少姑娘啊!
“不必拘礼。”荆子棠道:“快坐。”
“是。”段清寒弯着眼睛坐下。
荆子棠觉得男主有种萌萌哒的感觉。
“你想去九燕书院读书吗?”
“可以吗?”段清寒闻言眼睛一亮,九燕书院他自是听说过的,不过他从前家中贫寒,能读书识字已经很不错了。
“自然。”看着段清寒期待惊喜的眼神,荆子棠突然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也就在年纪尚小的男主身上还有些成就感……
“谢谢侯爷。”段清寒道。
荆子棠这才发现自己是段清寒名义上的义兄,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听过男主喊上那么一声。
虽说挺想占男主便宜的,但想想后期的男主……荆子棠使劲将这个危险的想法甩出自己的脑袋。
“既然要去书院,便起个字,方便同辈间称呼。”荆子棠道,大燕男子十四五岁起字,男主的年纪恰好。
“想让侯爷给段晏起字。”段清寒乖乖巧巧道。
荆子棠默了默,说出了那个在齿间百转千回的名字:“清寒,段清寒。”
许是这个名字听来便觉凉薄,不仅段清寒,连月聆也是愣在一旁。
荆子棠察觉出不对,问:“是不喜欢吗?”
这副震惊的模样是做什么啊,这明明是你自己后来起的字啊!
“没有。”段清寒愣怔的表情转为轻笑:“只要是侯爷起的字,段晏都喜欢。”
荆子棠点点头,不觉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后来他自己起的字,没道理不喜欢的。
*
有求于人,荆子棠这次早早地带着段清寒到了御史台,宋裴道:“这么早,稀罕啊。”
宋裴这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荆子棠笑笑,转入正题:“就是我旁边这孩子。”
荆子棠来时已与段清寒说过宋裴,所以此时段清寒便很礼貌道:“见过宋大人。”
宋裴摆摆手,对荆子棠道:“书圣的墨宝呢?”
这个嘛。
其实荆子棠根本没有,书圣的遗字本来就少,又几经战火,早已所剩无几,虽然荆家势大,但原装货又不喜欢书画,府里哪会有那种动西。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空手套白狼,把宋裴先糊弄过去,等段清寒进了九燕书院再说。
“一时给忘了,”荆子棠佯装突然忆起的模样:“明日送过来。”
宋裴用一种完全不信的眼神打量他:“您别是舍不得吧。”
“怎么说话呢。”这段清寒还在旁边呢,怎么说话一点都不知道给自己留面子呢?
“我津平侯府会在意那么一幅字画吗?”荆子棠道,这句是实话,津平侯府确实不会在意,但架不住根本没有啊!
宋裴没往其它地方想,只觉得荆子棠说的是,津平侯府怎么会赖着一幅字呢?只当他是忘记了,道:“明日便明日吧。”
荆子棠心头一喜,道:“得勒。”
段清寒在旁边将荆子棠与宋裴的话完完全全听进了心里,涌出了一些自己觉得奇异的难受,实在要归根结底,或许是觉得原来自己清冷温柔的哥哥对着宋裴会有这么、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
宋裴接着又道:“送去九燕书院的事早上不成了。”
“为什么?”
宋裴一副不耐解释的表情:“我是方丞相门生,自然应当先去探病。”
荆子棠一想也是,昨天方谭遇刺时自己也在身边,于情于理自己也该去丞相府走一趟,便道:“那一起去吧。”
宋裴这次倒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
方相府是先帝在位时亲自赐下的,旁边便是官道,占地面积又广,是个极好的府邸。
只是这府邸中啊,一言难尽。大春天的连朵花都没有,府中仆役也少,几乎见不到,甚至荆子棠竟然看到了一个临湖的亭子塌了一半,当然,湖中也已干涸,一滴水也没有。
虽然方丞相携家眷常驻西南,可这相府也着实忒寒颤了些。
荆子棠现在除了能感叹一下方丞相的两袖清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因着一直立志要教出一个五好青年,于是便对旁边的段清寒语重心长道:“方丞相确乃国之重臣,清寒要以丞相为楷模。”
段清寒乖巧回应道:“是。”
宋裴听见此话,立刻丢给荆子棠一个奇异的眼神。解读下来大概是:就你这样还敢教别人,能耐的。
荆子棠转头略心虚地笑出声来,左侧脸颊还旋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段清寒将此景收在眼底,无意识地扯了扯荆子棠的衣袖。
“怎么了?”荆子棠看向他,脸颊上的酒窝还没有消失,眼睛在阳光下更亮看了些,神采飞扬。
“没、没事。”段清寒怔怔地想:哥哥真好看。
小厮通禀过后,荆子棠三人很快到了方丞相房中,彼时方谭正在喝药,满屋的药香,他头发披散,花白了大半,唇色苍白,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想想方谭一生,未死于西楚大举进攻的战场,幸存于先帝的昏庸无道,连前世也算衣锦还乡、全身而退,却差点因为自己的到来不得善终。
荆子棠实在有点愧疚。
方丞相却仿佛很高兴,道:“宋小二来了。”
方谭身前坐了一青衣男子,素手执白瓷药碗,见荆子棠三人进来时便把药搁在旁边的桌子上,站起身来。
那人眼帘低垂,眉目间竟与宋裴六分相似,声音淡淡道:“侯爷也来了。”
脸上竟还有些笑意。
这人是谁,荆子棠猜的出来,宋裴长兄宋淳,与原装货也相熟的很,父亲是当朝帝师,曾与先帝一众皇子受教过几年,后又跟方谭在西南待过几年。
只是宋淳脸上这淡淡的笑意倒是真的惊到了荆子棠,不是宋淳性子刻板保守,素来很看不上张扬放肆的原装货吗?
怎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
荆子棠端正地回:“来了,丞相的伤可还好?”
估计是由于掠影昨日于他的搭救,这次方丞相看荆子棠倒是顺眼多了,只道:“不打紧。”
这伤于方谭来说确实不打紧,毕竟是从尸骨累累的战场出来的人。
“昨日倒是要多谢侯爷了。”
道谢的语气也是生硬,许是没有料到自己一向看不上眼荆子棠会出手相救。
荆子棠道:“自是应当的。”
之后又聊了许多,方谭三句不离荆子棠要谨言慎行、清廉正直,荆子棠自然不敢说不,倒是一旁的宋淳竟偶尔会回护荆子棠两句。
宋淳倒是比宋裴讨喜的多,年长温润,话语举止间进退有度,谦谦如玉。
对于看过原著的荆子棠来说当然不会被宋淳温柔的表像欺骗,宋家三代为帝师,曾为百官筵经讲学,称的上真正的书香门第、名流清贵,宋淳此人却抛先祖所善、投笔从戎,在原著方谭解甲归田后调任西南,慢慢接替了方丞相的位置。
这可是个狠人,满国内战时,靠一己之力将西楚挡于西南边境外,也是段清寒继位后,前朝唯一一个可堪重用的将领。
外面的太阳渐渐升高,大约一个时辰后,荆子棠三人告辞,宋淳便起身相送。
眉眼淡雅明致,一袭青色长衣,上绣了银色鹤纹,淡青色暗纹滚边,挺拔俊逸,一身清华。
荆子棠又看看宋裴:还真是区别大,虽说宋裴某些地方却与宋淳相似,但却少了他兄长那份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气度。
“小侯爷。”宋淳道:“阿裴孩子气,多亏侯爷照顾包容了。”
宋裴撇嘴。
荆子棠道:“不会,宋二公子生性聪颖,脾性、也好。”
实话是:虽说脾气是差了点,但宋裴这能力也是不含糊,御史台在他手上井井有条。
宋裴闻言,赞许地看了荆子棠一眼:还算会说话。
荆子棠回一个眼神:那必须的。
宋淳笑了笑,直直撒下来的阳光沾染了眉眼,明明是与宋裴极相似的容颜,笑起来时却好像莫名的比宋裴好看上许多。
沉默半晌,快从后院走到前厅时,忽撞见一名淡黄长裙的少女,与段清寒一般的年纪,眼睛从看见宋淳时便黏在他身上,亮眼的很。
荆子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啊。”少女突然惊呼一声。
荆子棠:“……”
这看心上人看到被一块小石子绊倒,能耐。
宋淳在旁身手敏捷,连忙扶住,少女却避开了他的手,直直地摔进宋淳怀中。
荆子棠:“……”
这么会摔。一时竟分辨不出这是故意的还是刻意的。
少女挣开宋淳,慌乱地站立,清丽的脸颊悄悄晕出淡淡的粉色。
宋淳温言道:“妍姑娘小心些。”
荆子棠是知道那少女的名字了,方家的姑娘,当然是姓方名妍喽。
方妍?!荆子棠突然惊醒,方谭嫡孙女,这不是女主之一嘛!
后期的段清寒安内之后攘外,亲去请教最西南边境战情最熟悉的方老爷子。而方谭一心忠于燕国,认定段清寒是乱臣贼子,闭门不见。
方老爷子,段清寒是没有见到,却凭借着强大的男主光环勾走了人家的孙女。
方谭自是不同意,但架不住方妍的苦苦哀求,绝食相逼,一哭二闹三上吊。方谭真心疼爱从小养在自己身侧的孙女,不忍见她这般自虐,最后咬牙同意。
只是段清寒后宫佳丽三千,好像爱着所有人,又好像一个人也不爱,也不知这方妍有没有后悔过。放弃自由,以死逼迫祖父,最后得到了仿佛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真渣男啊,这段清寒。
方妍杏眼湿润、含羞带俏:“昨日淳哥哥一曲琴音,余音绕梁,妍儿很是仰慕,不知是何名字?”
昨日宋淳见方丞相神思倦怠慌乱,便用琴音为其安神,素手翻飞、清雅从容。
方妍就在旁边,从小长在边关的少女哪里见过宋淳这般的雅气内敛的清贵,顿时惊为天人。
少女春心萌动,一直想与宋淳搭话,昨晚祖父受伤,让她担心地忘记了这件事。今早祖父伤情稳定,又撞见宋淳送荆子棠离开,以为他也要走,怕再也见不到,便急急地拦了下来。
宋淳笑道:“妍姑娘见笑了,曲子是在下闲暇时拙作,未曾起名。”
方妍闻言看着宋淳的眼睛更炙热了些。
有点疯狂啊,男主的女人对别的男人这般情谊绵绵!
荆子棠瞥一眼身侧的段清寒,段清寒倒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察觉到自己哥哥投过来的目光时,甚至开心的笑了笑。
笑个毛线啊,荆子棠怒吼:你媳妇都被人勾走了!
然而段清寒依旧很开心,方妍看宋淳的目光依旧炙热。
宋淳说:“妍姑娘若是喜欢在下愚作,回头在下写了琴谱赠于姑娘。”
方妍兴奋地点点头。
太吓人了,荆子棠又想:好像也都怪自己,是自己将方谭留下,给了宋淳与女主见面的机会啊。
这……
清寒啊,就这吧,你那么多女人,少一个也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