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子棠微微笑了笑,问道:“殿下为何非得逆着公主的性子教她呢?”
江锦没有听懂:“什么?”
荆子棠道:“这般的泱泱便很好,爽朗洒脱,任性可爱,为何非得将她便做同寻常女子相同的模样?”
台上的江泱已经出剑,剑势干脆利落,身形灵活,仿佛全身都洒了光。
江锦看了一眼,默了默,才道:“太过张扬,我怕她出事。”
荆子棠道:“殿下不是还在吗?再说若有人要冲着公主来,公主再如何收敛也是躲不过去的,无关性格。”
江锦搭下眼帘,又是一阵沉默。
台上的江泱已经挑了对方的剑,飞身一脚踢过去,对方便跌下了台。
江泱收了剑,立在一人高的演武台上,淡金的夕阳洒在眉间,竟比那日一舞惊鸿的江泱还要好看过三分。
荆子棠瞬间都觉看呆了。
不愧是与男主段清寒并肩而立的人。
旁侧的段清寒都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看见哥哥兴致盎然地盯着台上,面上的笑意便顷刻散了个干净。
江锦也是静静看着台上,不置一词。
即便是脸上沾了灰,江泱的绝色也是不减一分,甚至平添了一股锐利的朝气,灿艳夺目。
荆子棠道:“泱泱是大燕的一颗明珠。”
江锦闻言登时一愣,随后突觉得心中吹过一阵清爽的风,有多年的阴郁突然散开,冷凝的眉目也渐渐浮上了笑意。
泱泱是我养大的明珠。
他想。
荆子棠的赞叹太过诚恳,旁侧面无表情的段清寒听见,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戾气,如何都压不下去,甚至还有渐渐开始蔓延的趋势。
手不自觉地拽了拽荆子棠的衣袖。
荆子棠的视线便落到段清寒的身上,眼见他满眸冷色,一恍惚,却又见段清寒眉眼弯弯,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嗯?”
段清寒并不知道自己将哥哥的注意力抢过来后该说些什么。
眨了眨眼,出口道:“哥哥,先生也夸我的剑术进步很快呢。”
一副等着人夸奖的孩子模样。
身为男主的段清寒在武功进步飞快是应当的事情。但这样乖乖巧巧,卖萌求夸的段清寒还是让荆子棠心口一软,道:“我家清寒就是厉害。”
台上的江泱笑着扫过周围,刚想也也大声来一句“再来人”,刚张嘴,却整整好对上了江锦的目光。
江泱立刻低了头,规规矩矩地走下演武台,慢吞吞地来到江锦身边。
围在台边的人本来还奇怪于江泱的突然离台,顺着江泱的动作却看到了永安王江锦和荆平侯荆珞,当下空气一阵寂静。
众人回神,见过礼后,散了个干净。
江锦看着妹妹低垂着头顶,目光渐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泱却以为哥哥气懵了,说不出话,于是硬着头皮自己先开口,忐忐忑忑道:“九哥,我不该擅自来……”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连自己也听不清了。
江锦轻飘飘道:“剑术不错。”
江泱猛然抬头,满脸愕然:“啊……啊?”
江锦抬手擦拭江泱脸上的灰尘,动作轻柔。
这点灰尘怎么能遮的住泱泱的好看呢?
“九……九哥,”江泱被他的话语、动作弄的莫名其妙、不知所措,迟疑道:“你……莫不是被我气的神志不清了吧?”
江锦白她一眼,捏捏她的鼻子:“你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姑娘家也敢来?”
江泱迟钝地发现自家九哥好像没有料想之中的生气?
心头一喜,抱着江锦的胳膊摇晃,软声道:“泱泱错了、泱泱错了,泱泱就是想九哥了才跑来的。”
说着还一边可劲给荆子棠使眼色。
荆子棠无奈:“殿下,这次便放过公主吧,刚刚听您要同我一道看徐山的布防,别耽搁了正事。”
江锦也是想起来,本来也没打算同江泱计较这件事,当下顺水推舟,回头对自己的侍从梁远道:“将公主送回去。”
梁远抱剑低头应是。
转而又对江泱,冷着脸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偷跑来,打断你的腿。”
这种程度的恐吓对江泱一点作用都不起,只见她笑眯眯道:“记下了,记下了。”
等目送梁远跟着江泱离开走远之后,江锦才道:“侯爷稍等,我去取图。”
荆子棠点点头。
“我们也走吧。”他对段清寒道。
“刚刚那个是徽乐公主江泱,自小跟永安王身边长大的。”
当初因为自己的原因,阴差阳错让方谭的孙女看上了宋淳,荆子棠深觉愧疚,这次有意做媒,想尽量给段清寒与江泱一个美满的结局,毕竟这俩人着实般配。
是以,他接着道:“这江泱啊,才貌双绝,除去性子偶尔任性些,就如方才,但这从另一个方面看来倒不失为一种可爱……”
荆子棠说不下去了,他怎么感觉段清寒身上开始围出一层寒气,而且有越来越浓郁的趋势。
对于段清寒,荆子棠在内心深处一直是恐惧的,毕竟他后期六亲不认、杀伐果决,每一次出征也都是浮尸百万、血流盈野。
他以绝对的杀戮和专权换得了后世百年太平、盛世无双。
荆子棠倒是分辨不清段清寒什么对与错、功与过,只知道一件事。
段清寒不能惹!万万不能惹!
否则,最后绝对哭爹喊娘、生死不得。
荆子棠见多了段清寒的温和乖巧,这陡一下感觉到他的戾气,荆子棠心惊肉跳,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远远躲起来。
僵硬地走过两步,荆子棠才问:“我、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声音都颤了。
“没有,”段清寒淡淡道:“哥哥继续说,清寒听着呢。”
荆子棠立刻摇了摇头,道:“不、不说了。”
段清寒这副样子,借他荆子棠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在说了!
段清寒却突然笑了起来,道:“哥哥不想说那便不说了,等想说的再说与清寒听。”
这声轻笑听得荆子棠脚底生寒、毛骨悚然,后期的段清寒喜怒无常的形象一下钻进他的脑中,阴测测的,教他全身迟钝,思考都费力,他是怕极了那个段清寒。
良久,道:“我、再也不说了。”
段清寒一直在试图心里怪异的感觉,并没有精力去注意到荆子棠的异常,只是听见他说这句话后,也随口回了句:“好。”
荆子棠暗暗松一口气。
心里疯狂告诉自己现在的段清寒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不是后来定律法、掌生死的君王!
瞧把你怂的!
简直丢人现眼,一点骨气都没有!
正对自己嗤之以鼻的荆子棠突然听见段清寒问:“哥哥,你喜欢徽乐公主吗?”
语气小心翼翼,还带了些听来令人心中空荡荡的忐忑。
荆子棠察觉不到,满脑子都是:喜……喜欢江泱?
开玩笑,江泱再怎么好,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况且那可是段清寒最喜欢的人。
喜欢男主的人,自己莫不是疯了不成?
等等,男主的人?
荆子棠嘴角一抽:他娘的,明白了。
分明就是段清寒对江泱一见钟情,而自己刚刚的欣赏之情太过露骨,让小心眼男主误会了。
想通这点,荆子棠立刻表态:“公主从小将我喊做哥哥,我怎会喜欢自己的妹妹呢?”
段清寒双眸一闪:“当真?”
荆子棠觉得段清寒周身的寒气似乎散了,以为他是被自己猜中了心思,立即重重点头道:“当真!”
段清寒眼睛一眨,微微偏了头,盯着哥哥问:“那哥哥喜欢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可是要慎重回答了,绝不能让段清寒再起疑心。
回忆了江泱的性格,荆子棠按照相反的来说:“自然是乖巧懂事、温柔贤良,最好也厨艺了得。”
乖巧懂事?温柔贤良?厨艺了得?
段清寒顿时心如擂鼓,突突地跳的他心慌,低了头不再去看荆子棠,只轻轻说了句:“我知道了,哥哥。”
荆子棠满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这就对了,知道自己不喜欢江泱那种便好。
*
孙云白带着九燕书院的学生落脚于离军队驻地不远的云水镇。
按永安王江锦与严、允两州营主将的推测,战火应蔓不到云水镇,但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云水镇的居民还是搬走了大半,日至黄昏,满街萧条。
当街卖鱼的渔夫戴着斗笠,双鬓斑白,抬头眯眼望了望渐薄西山的落日,又低头看看一下午没有卖出去一条的鱼,长长叹口气。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云水镇确实常受土匪侵扰,朝廷派人一窝端了,按理来说是福佑百姓的好事。可如他一般,在剿匪的过程中却连生计也是问题,又该怎么办?
等到天黑,回家的路都不好走了,渔民蹭了蹭脚上的草鞋,蹲下身去收拾摊子,在残阳下异常瘦小的身影。
“大伯,您这鱼怎么卖?”
一道清湛湛的声音突然传进耳中。
渔民抬头,只见一个蓝白衣服的俊俏小公子站立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正是刚从军队驻扎地赶来的段清寒。
渔民忙道:“三文钱一斤。”
段清寒便蹲了下来,挑了一条不大不小,看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
想起方才也过了一群同这个少年服饰一样的人,谈论着此次剿匪之事。
渔民以为段清寒也是一样在忧心战事,出口安慰道:“小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归根结底这也算一件好事。”
段清寒一愣,茫然问:“忧心何事?”
渔民道:“难道您不是再忧心南边的战事?”
段清寒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在忧心哥哥身在军营,到底能不能吃的惯?方才见哥哥怎么看着哥哥瘦了呢?现下日薄西山,也不知道能不能买的全食材……
性情冷淡的孙司业若是知道此刻自己最欣赏的学生心中所想,估计得气出一口血。
真真是白教了,见了一面哥哥,连日日提的“忧民之所忧”都忘干净了。
对于近日的剿匪,荆子棠还是被迫提了些见解的,不过总的来说他的连篇废话重点只有一个:速战速决,勿扰民生。
徐山易守难攻,根据探得的消息,山上粮草充足,若等山匪弹尽粮绝基本得等一年了。
荆子棠又翻开昨日江锦送过来的徐山布防图。
江锦昨日与荆子棠单方面地探讨了一下,末了勤勤恳恳地请荆子棠提出意见。
荆子棠哪里懂这个?连军事图该怎么看也是自己研究了几日加上平时听江锦和那两位主将的讨论才弄明白的。
愣愣地看了许久,没看进心里。
烦闷间,左侧视角慢慢移进一个食盒。
荆子棠抬头,见段清寒笑盈盈地站在面前。
昨日荆子棠吩咐过,段清寒确实可以不经通传进到他的营帐。
段清寒道:“哥哥辛苦了,看我给哥哥做了些什么?”
说着打开食盒,将一碟一碟香气四溢四溢的吃食取出。
藕粉桂花糖糕、糖蒸酥酪、糖醋簸鱼卷、红暖莲子羹……
荆子棠喉结蠕动,咽了咽回水,连忙将布防图推到一边。
这……
本来还不觉得什么,段清寒一来,荆子棠觉得自己过去一个多月都吃的什么东西啊!
荆子棠怔怔地望着他:“清寒啊,九燕书院不教这个吧?”
段清寒将筷著摆好,弄不清哥哥的意思,顺着答道:“自然不教了,怎么了?”
荆子棠拜拜手了“没、没事。”
怎么觉着段清寒的厨艺又见长了!
段清寒见荆子棠只看着,也不动手,便问:“哥哥没有胃口吗?”
这话说的,怎么可能没有呢!
荆子棠立刻道:“有!”
扒拉了两口,看了看已经在自己旁边坐下的段清寒,荆子棠忍不住道:“你这厨艺再长下去,还让我怎么吃的下去别人做的饭?”
“那我就一直跟着哥哥,天天给哥哥做饭。”段清寒笑着回道。
荆子棠将筷子反过来,敲了他的头:“乱说话,你哪能一直在我身边?”
荆子棠倒想将段清寒拴在身边,可这可是要一统天下的男主啊,又不是随便什么私厨。
段清寒无言,抿唇笑了笑。
或许就是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