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抚正打算将库存的白芷那些过来,迎面走过来一个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规矩,知道吧。”
“知道,不就又是罚我跪着抄字嘛”,陆抚皱眉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手,道:“起开。”
师兄缩回手,摇摇头道:“真是屡教不改,人家是来瞧病的,倒差点让你打死。”
陆抚说:“我气不过。”
那师兄叹道:“也就师姐能管束住你了。”
荆子棠出来正好撞见陆抚在同师兄说话,想着询问一下现在的掠影可以吃些什么,张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小混蛋的名字。
幸好陆抚看见荆子棠后,主动走了过来,问:“有何事情?”
荆子棠笑道:“打扰了,想问一下病人的伤口可有何忌口?”
“倒也没什么,只忌冷忌辛,”陆抚想了想道:“你等我,我给他送来些吃食。”
荆子棠道:“有劳。”
陆抚的师兄将这一幕收在眼中,第一次见自己的小师弟在除师姐外的人面前如此乖巧,惊叹不已。
等陆抚走远之后忍不住问荆子棠:“公子,为何我家师弟对您有些特殊?”
荆子棠一愣:“特殊?”
师兄嘟囔道:“他对旁人可没有对您这么主动。”
有、有吗?
荆子棠挑挑眉,冷静道:“可能是你的错觉。”
师兄点点头,道:“嗯,是吧。”
荆子棠答应了掠影不出济风堂,所以便一直在房中陪着掠影,无聊到连房中搁置的医书都翻看了两本。
最后直到夜幕悄然而至,才终于忍不住去济风堂的院里转悠转悠。
彼时天色已经黑透,半轮弯月恹恹地笼下凉寒的微光。
远远地,荆子棠看见一个院落中央跪了一个人影,面前放了张桌子,桌子斜角点了盏灯,低着头抄字。
走进一看,果然是陆抚。
陆抚也察觉到身旁来了人,抬头看见是荆子棠,明显怔了怔,倒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抄字。
被忽视的荆子棠讪讪地笑了笑,问:“怎么在这抄书?”
“我爹嫌我太舒服,”陆抚淡淡道:“春夏秋冬都在外面,雪天也在。”
哦豁,对自己儿子挺狠!
不过显然不怎么管用。
荆子棠附身去看陆抚抄的字,字迹不算好看,却自成一种雄浑的气势,再看陆抚正抄的那句话。
“出军行师,将在自专。进退内御,则功难成。”
荆子棠眉心一跳,讶然:“陆大夫罚你抄《三略》做什么?”
《三略》即策略、谋略、战略,是兵家必读之书。荆子棠曾在段清寒手里看见,拿来浅阅过几页。
这陆大夫难道不应该罚自己儿子抄医书吗?
“他从不看我抄的内容是什么,”小混蛋皱了皱眉,语气中带了些厌恶:“只要不是医书,抄什么都好。”
“你不喜欢学医?”
陆抚“嗯”一声。
荆子棠心道:那倒怪不得陆神医一口一个小混蛋,如此绝顶的医术,后继无人,换成谁都不会舒服。
当下自己也有些惋惜:“陆神医医术超绝,怕是无人能继承了。”
陆抚停笔,抬头看荆子棠,道:“我还有一个姐姐,自小于医途天赋异禀,我爹从不把希望放我这。”
荆子棠眨眼,有一个近乎完美的姐姐衬托,那这小混蛋在家里岂不是更惨?
像自己从前一般,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做哥哥,母亲眼里根本没有自己,什么坏事都是自己做的,哥哥做了错事也是自己教唆的。
荆子棠颇觉与陆抚同病相怜,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天生我材必其用。”
陆抚奇怪地看他,道:“我陆抚志不在此,有什么可伤心的?”
荆子棠听他所言却是突然怔住,觉脑中“嗡”一声炸开,许久,呐呐问:“你什么?”
陆抚疑惑道:“我什么?”
“陆、陆抚?”
“怎么了?”
“没、没事。”
荆子棠暗暗吸一大口气,企图平复心情。
捡到宝了!怪不得原书说陆抚略通医术,原来根本就是陆神医的后人。
原书中,陆抚此人,北府军主帅,燕国名将,济州浔阳人士,方谭的得意门生。
也是原书中唯一能抵挡段清寒一二的人。
不过陆抚所有辉煌的前提是遇到了辞官回乡的方谭。
而如今,方谭好端端地呆在京都。
如此说来,都是自己夺了人家的机缘。
荆子棠有些愧疚,思索一番后又觉得陆抚遇见自己其实也不错,至少自己可以为他铺路,而前世时方谭已经卸任,军衔都是陆抚一仗一仗打上去的。
若是将陆抚培养好,即便是以后自己与段清寒反目,想来保命是不成问题的。
荆子棠半蹲下来,问他:“你可有过参军的想法?”
陆抚的笔一停,眼珠子转了转,道:“这个想法确实深得我意,不过……”
他顿了顿:“我爹知道了大概会打断我的腿。”
荆子棠问:“那你怕吗?”
陆抚摇头,继续抄书:“不怕。”
荆子棠:“……”
怪不得方谭赏识,这简直和方谭性子太像了。
陆抚抄书的手顿了顿,突然抬头问:“这一句‘一者,阶于道,几于神’是什么意思?”
荆子棠迟缓于陆抚的话题转变,停了停,才道:“为帅者之军令当如山,旁人不可挑衅更改的意思。”
陆抚恍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荆子棠想与陆抚谈人生,陆抚却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问荆子棠,让荆子棠没有插话的机会。
荆子棠所学广泛、涉猎甚多,但都是三分钟热度,无一精通。与人浅谈几句倒是尚可,一深入便显捉襟见肘。
是以,他渐渐招架不住陆抚源源不断的问题,逮着一个空隙,决定遁走。
推脱道:“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扰你抄书了。”
陆抚一方面想也是,恐再说下去,自己就得跪一晚上了。
另一方面,他又舍不得与荆子棠谈话的机会,问道:“那我明天晚上还可以去找你吗?”
荆子棠刚想拒绝,就听见陆抚话语后面软趴趴地补了句:“老师。”
荆子棠二话不说,笑答:“自然可以。”
不为别的,同方谭抢了学生的感觉实在是爽翻了。
反正自己也在济风堂待不了多长时间,大不了自己同他谈话时不拘于一面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他确实需要与被自己改变人生轨迹的陆抚聊聊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