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有一个少年端药走了进来,看上去与段清寒相仿的年纪。
眉眼间与陆柏叶有些相似。
荆子棠立刻意识到这个就是自己感兴趣的小混蛋。
小混蛋倒是没有多混,安安静静地走进来,道:“药煎好了,你看能不能将他唤醒。”
荆子棠点点头,从木椅中起身坐到了床沿上,推了推掠影,道:“醒醒。”
掠影素来警觉性高,即便是发着高烧,荆子棠一推,他也挣扎着睁了眼。
荆子棠便将他扶起来。
陆抚道:“这药来时已经用冷水冰来了,刚好可以入口。”
荆子棠接过来,道:“费心了。”
掠影昏迷时喝药比当初段清寒昏迷时喝药省心的多,瓷碗挨到他嘴边,三两口便喝完。
荆子棠将空瓷碗递还给陆抚,回头轻缓地将掠影的头放回枕上,有替他掖了掖被角。
回神,发现陆抚还在,荆子棠问:“还有什么事吗?”
陆抚闻言却低了头,犹豫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条月白色的束发锦带,道:“您别嫌弃。”
荆子棠一愣,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散着的长发,笑道:“怎么会?”
这特么哪里是小混蛋,这分明是贴心小棉袄。
他接过发带,道:“多谢。”
其实陆抚从进门开始便没有直视过荆子棠,清晨门口的那一幕一直在痒痒地挠着陆抚的心,反而让一向疏朗直率的陆抚生出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如今荆子棠这么一句清清淡淡的感谢,倒是给了陆抚些勇气,禁不住凝眸去看他。
荆子棠正在垂眸束发,眉目温软,衣袖从腕间滑倒肘间,露出皙白的半截胳膊。
天光破窗而入,静静地打在荆子棠的身上。
陆抚从小身边最常接触的人除去病患,便是自己父亲陆神医、一众师兄弟和自己的姐姐陆笙。
父亲陆柏叶脾气素来不大好,是荆子棠刚接管家业时就明白的道理,永远不要指望一个有能力的人脾气好。
一众师兄弟平常人模人样,一到只有自己人便一个赛一个混账。
至于自己的姐姐陆笙倒是深稳,只是过于清冷了些。
是以陆抚倒真是头一次遇见荆子棠这种温柔清朗、神姿高彻的人,好似不是凡间人。
陆抚看着荆子棠束完发,眼见荆子棠要向自己看过来,心中一慌,转身便走了,连一句话别的话都没有。
荆子棠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觉着这小子不对劲呢?
想了许久,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其实荆子棠若是知道陆抚所想,怕是要笑到肚子疼,他过去的混帐程度比之陆抚的师兄弟自然不遑多让,说不定还能甩出他们一大截,毕竟陆神医的弟子医术是在认真学的,荆子棠可从不把学业当回事儿,更何况还有一个凡事都给他兜着的哥哥。
如今这种表面上的模样,不过是装的轻车熟路,装出精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确实没有心性、也没有资格再像从前那般了。
到下午时,掠影退了烧,从昏睡中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荆子棠的背影,身形挺拔地坐在桌子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
荆子棠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永安言明自己会迟到几日,让他们先行开始剿匪事宜,另一封送往的则是京都,他竟然有些想念那个时时喜欢黏着自己的段清寒。
也是因为段清寒,荆子棠对津平侯府冒出了一种家的感觉。
这是很奇妙的一个认知:有一个人在家里等自己。
可提笔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写什么,撂笔不写又觉得不甘心。
想着自己随便叮嘱两句吧,段清寒又乖巧懂事,甚至比自己靠谱的多,根本没有什么好叮嘱的。
最终荆子棠在信中说自己得了一个新奇玩意,等拿回来给段清寒做礼物。
荆子棠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没得到,离开京都到现在身心俱疲,哪里会有心思观察其他。
可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写些什么让段清寒看的话,他心里便发疼、发堵。
这大概是荆子棠的哥哥从小给他惯出来的毛病,一旦心里有重负,就会跟从本能躲到会纵容着自己的人身边。
而他的潜意识在告诉自己:段清寒会纵容自己。
这封信从济州刺史送出,朱甘不敢怠慢,快马加急,一天一夜便到了京都。
段清寒那夜刚从书院回府,月聆二话不说、急忙交于他,道:“侯爷的信。”
段清寒觉得接信的指尖发颤,话也说不出来一句,把信揣在怀中便躲到房间去看了。
好像是什么珍宝,怕被人抢走。
留下月聆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段清寒明显急促了许多的步伐,掩唇笑了笑。
*
荆子棠去刺史府送信,顺带看过养在刺史府的张德,回到济风堂时,才明白小混蛋还真的挺横。
医闹真是古今都有的事,只是没等人家多说上两句,陆抚上前一脚就将人踹了出去门外。
那人痛苦地蜷缩捂住肚子,刚巧落到了荆子棠的脚边。
荆子棠施施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陆抚,淡定地绕过地上的人,从陆抚身边踏了进去。
陆抚似乎是想对地上的人再说些什么,但看到荆子棠后,话卡在了喉咙里,目光一直跟着荆子棠。
直到荆子棠消失,陆抚不知为何没有心情再管这茬事,撇撇嘴转身离开。
荆子棠走之前,掠影又喝过一次药,被荆子棠逼着躺在床上不许动。
荆子棠回来时已是落日余晖,掠影果然依旧躺在床上。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此时倒是清醒地看着荆子棠进来,眼睛一动不动、黑白分明。
荆子棠走过去,手抚上掠影的额头,问:“好些了吗?”
掠影的眼睫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
荆子棠笑起来,道:“饿吗?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掠影沉默,突然从被子中伸出手,将荆子棠搁在他额头上的手移开。
眼帘一垂,不再看他。
荆子棠一脸懵逼,这是怎么又开始闹脾气了呢?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并无不妥之处。
荆子棠态度诚恳,直接问:“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改。”
心里又默默道:你说,我看着改。
掠影闷闷道:“刚才又出去了。”
荆子棠闻言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在破庙时,掠影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他脱下那件衣服也要走。而刚刚,他逼着掠影休息,自己却又一个人出去了。
掠影这是来精力了,要跟自己秋后算账。
荆子棠纵有一百种自己出去的说法,与掠影也不会说通,再者,也不能同这个时时忧心自己安危的人说。
况且还是现在生着病的掠影。
是以,荆子棠干脆利落地认错:“我以后都不这样了,你看成吗?”
掠影不说话。
荆子棠看他的神情觉得自己哄的差不多了,站起来,往门口走。
掠影一怔,警惕问:“去哪?”
“去帮你找些吃的。”荆子棠又补充:“就在济风堂,我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