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荆子棠早磨去了少时的骄纵任性,可有人纵着,性格里的娇气便登时又钻出来,他懒懒地靠在宋淳怀里不想动,就像被自己的哥哥抱着,强烈的情绪波动后的困倦袭来,荆子棠模模糊糊地想:宋裴,借你的哥哥用用,可别介意。
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荆子棠在宋淳怀中睡了一路。
天黑沉时,终于赶到了驿站,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车帘轻动,让宋淳瞥见了驿站微弱的灯光。
他轻轻地喊:“小侯爷,醒醒。”
荆子棠动了一下,意识开始慢慢清醒。
宋淳道:“驿站到了。”
马车内没有点灯,荆子棠的头还靠在颈窝,可以闻见宋淳身上淡淡的墨香味。
荆子棠觉得自己的头皮嗡的一下炸开,如梦初醒般快速从宋淳的怀中挣脱。
艹,我这他娘的都干些了什么。
荆子棠于黑暗中用双手捂住整张脸,欲哭无泪,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丢人丢到他姥姥家了!以后拿什么脸见宋淳……
宋淳听他沉默许久,出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荆子棠的双手狠狠地搓过脸,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憋屈感,幸而马车内昏暗,看不见东西,他尽量稳着声音答道:“没有,只是方才失态了。”
宋淳起身掀起车帘,微弱的灯火便照进来,荆子棠顺着光看过去,是宋淳笑意浅淡温雅的眉目。
宋淳道:“走吧。”
荆子棠也起身,跟在宋淳后面跳下了马车。
驿站是双层的木质小楼,门前用围栏围过一圈,荆子棠跟在宋淳旁边,走进围栏内,忍不住偏头去看他。
宋淳身姿颀长挺拔,芝兰玉树,身上的月白的衣衫早已被荆子棠压的皱皱巴巴,配合着他身上不染纤尘的气质,混合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荆子棠试图解释自己的举动:“宋大人很有哥哥的感觉。”
宋淳道:“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在撒谎?荆子棠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没留神,脚下被驿站的门槛绊了一下。
宋淳连忙出手扶了他一把。
荆子棠脑子一懵,又想起在宋淳怀中睡觉的感觉,条件反射地推开他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末了,又觉得自己失态,磕磕巴巴道:“那个、真是、多谢宋大人了。”
宋淳瞟了一眼自己被推开的手,眸色暗了暗,道:“举手之劳罢了。”
说这话时语气沾了凉意,惊的荆子棠去瞧他的神色,却见他垂了眼帘,没露多少情绪,却还是透着淡淡的落寞。
荆子棠又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貌似没什么不合理之处啊,若是介意自己靠着他睡了一觉,可看他下车时的神情好像并不在意……
荆子棠这边绞尽脑汁想着,另一边宋淳已经对驿站小吏出示了自己的调任文书,安顿好了车马和行李。
等荆子棠回过神来,宋淳已经将一个房牌递给了他。
宋淳道:“驿站食宿简陋,小侯爷要委屈下了。”
荆子棠摇摇头,道:“没有。”
荆珞此人到底有多挑剔,宋淳还是了解些的,只当他口是心非,接着安慰道:“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天黑落脚时再找一个城中的客栈。”
荆子棠又摇摇头。
看他情绪不高,宋淳笑了笑,问:“是不是饿了?”
荆子棠看了看手中的房牌。
原谅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宋淳!
顿了顿道:“方才睡的还有些困,我想再去睡一觉。”
说完也不等宋淳回答,径直上楼去了。
宋淳便站在原地,深深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荆子棠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脑中闪过很多东西,宋淳一个都没有抓到。
*
驿站的房间虽然简陋却还算干净,只放了桌凳和床。
木凳已经有许多深深浅浅的裂纹,看上去还藏着擦不掉的灰尘,荆子棠倒也没嫌弃,一屁股坐了下来,倾身趴在桌子上,用手垫在下颌与木桌之间,目光所触的是窗外凄沉的夜色。
来不及悲春伤秋,肚子已经不满的叫了起来。
荆子棠深吸一口气,下楼觅食是不可能的,实在不想面对宋淳。
他不愿意承认的是,宋淳真的给足了他独自飘零在陌生时空的惶恐不安、所需要的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他又不是原装货。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定时炸弹,荆子棠若敢贪恋,尸骨无存是迟早的事。
荆子棠坐起来,皱眉掰了掰自己的手指,继续纠结要不要下楼填一下自己的肚子。
恰在这时,面前烛影轻晃,吸引了荆子棠的目光,只见一袭黑衣的掠影提着朱红梨木食盒站在他面前。
是段清寒做的糕点!
差点把这个忘了,荆子棠眼睛一亮:掠影大大越来越上道了,现在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荆子棠叹道:“你最近倒是聪明了不少。”
掠影将食盒放在桌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本来打算退下,却又想起荆子棠说他说话自己一定要有回应。
掠影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回道:“我最近聪明了不少。”
是一种他独有的清冷低沉的声音带了肃然的味道,认认真真地说出口的。
荆子棠扒拉食盒的爪子一顿,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掠影还是面无表情的立在自己面前。
荆子棠捂住肚子爆笑出声,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什么品种的大宝贝?”
这次掠影是真的不明白荆子棠话里的意思,刚想着开口问,唇间却突然被什么侵入。
荆子棠手撑在桌子上起身,顺手拿过一块糕点塞进他的嘴里,道:“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就不用回了,我又不吃人。”
掠影眼眸动了动,将主人喂自己糕点咬住。
荆子棠满意地收回手,自己也咬了一块。
食盒一共三层,不多时便被他们吃的见底,荆子棠拍拍双手,准备将食盒收起来。
房间轻薄的木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小侯爷。”
是宋淳的声音。
荆子棠眼皮一跳,在楼下说自己不饿,结果躲在房间吃糕点貌似不怎么合适。
思索一番,荆子棠将食盒递给掠影,然后指了指开着的窗户,打算毁尸灭迹。
掠影拎着食盒眨眼间从房间消失。
拉开门,宋淳笑意深深地站在门前,双手捧着一个深木色托盘,托盘之上端端正正搁在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荆子棠道:“我不饿。”
宋淳淡淡地瞟一眼他唇角的星星点点的糕点屑,一笑:“是了,我怎会担心小侯爷会饿着呢?”
“诶?”荆子棠后知后觉地用指腹蹭了一下自己的唇角。
次奥!脸有些疼!
宋淳道:“这是我身边一个侍从做的,味道还算不错,小侯爷多少吃些热的。”
荆子棠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接过托盘。
“啪!”的一声门被狠狠甩上。
被关在门外的宋淳怔了怔,良久,才反应过来,小侯爷在恼他戳穿自己拙劣的谎言。
哭笑不得地看一眼紧闭的门扉,转身离开。
门的另一侧,荆子棠关上门就傻眼了,呆呆地看一眼手里的面,甩门的手还停在半空。
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这叫什么事!多大的人了,还干赌气这种事,真把宋淳当成自己哥哥了。
荆子棠重重地将面砸在桌子上,到底是一口没吃。
*
由于掠影将保护荆子棠的安危作为自己的毕生事业,晚上他们又挤在了一张床上。
幸而两人虽然身量长,但却清癯削瘦,挨边缘平躺在不算宽的床上肩膀也碰不到。
荆子棠刚熄过灯躺下来,掠影便道:“你身上多了其他味道。”
荆子棠心乱了一瞬,清晰地想起了枕在宋淳肩上时嗅到的浅浅墨香。
于是,心更烦乱了。
他恶狠狠地威胁:“闭嘴,再提这事,主子罚你去外面跪一晚。”
荆子棠不过随口一说,不料掠影静静地开口反驳:“你不会。”
荆子棠:“……”
教他说话,可没教他顶嘴,现在好了,说话没长进,顶嘴倒是熟练。
这若再不管管,估摸着要上房揭瓦了。
荆子棠黑脸,斩钉截铁道:“我会。”
掠影闻言有种闷闷的感觉,全身都不舒服,却又不知怎么发泄出来。
许久,他歪头想去撞荆子棠的肩,又怕自己将他撞下床摔伤了,最后只能双手拽住荆子棠的胳膊,用头狠狠地蹭了几下,语气有些气恼:“你明明就不会、明明就不会的。”
荆子棠向来最吃这套,缴械投降:“我不会、我不会,成了吧。”
掠影瞬间觉得身上那种闷闷的感觉都消失了,开心地放开荆子棠的胳膊。
荆子棠无奈道:“你几岁了?还学小孩子撒娇。”
掠影便说:“不知道。”
没有人会去计算一个注定终身生活黑暗中的暗卫的年龄。
掠影不知自己几岁记事,不知自己几岁出师,也不知自己已经在主人身边待了多长时间。
他亦不需要知道这些,他的师父曾说暗卫如他这样的心性才是最好的,说他只需要知道自己要保护主人,遵循他的一切命令就好。
荆子棠默了默,其实掠影倒是真的年纪不大,从外表看来不过十八岁左右。
荆子棠心疼他的遭遇,轻叹口气,道:“算了,还勉强能再撒娇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