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遮月
苏呵呵2020-09-05 16:313,247

  薄云遮月,极为昏暗的光芒经过草木打进来斑驳星点,他却借着这星点光芒看清了荆子棠眸中的赤红。

  绝对不能再任由他烧下去了。

  段清寒思虑半晌:“我同江锦约定好,他在山下接应。”

  “与西楚战时,我们曾以一种极易燃烧的树木冒出的浓烟作为信号,那树树冠巨大、树叶一触极碎,很容易辨认,我来时看见了一株,你去将它烧了,江锦该明白过来支援。”

  现在外面满是搜寻他们的人,段清寒又说:“快去快回,被发现了随便跑,不要回来,以你的身手应当会保得性命的。”

  俞林站起来,说;“好。”

  便要踏出去。

  “不、不要。”一道极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段清寒望向发出声音的人,探手揉了揉他侧边的发:“哥哥,怎么了?”

  俞林还没来得出去,闻言,也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却被人狠狠一撞,猛然抱住。

  那人的声音极为孱弱,带着几乎无可承受的恐惧,呢喃道:“不要,掠影,你不要死,我不值得的。”

  他慢慢又带出哭腔来:“求你不要这样做,你要我怎么承受的起?”

  又低又哑的声音,却便是像扯着心肺说出来的,痛彻心扉一般。

  荆子棠神志不清时常有认错人的时候,平时慢慢哄着便是,可如今在这种时候……

  俞林望向段清寒,向他询问求助。

  却见段清寒的整张面容隐在阴影下,叫人什么都看不清,身上也没有丝毫动作,仿佛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一般。

  可又怎会什么也听不见?

  俞林只好自己哄,安抚一样揉他的背,声音缓且慢:“侯爷放心,属下体力尚存大半,定会回的来的,不会死。”

  并没有安慰到荆子棠,他抱着人摇头,哭出了声,极哑的哭声:“不要去,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俞林便耐心地又劝:“不会的,侯爷相信……”

  荆子棠突然被从自己身上拉开。

  薄霜一样的月光之下,段清寒一手抬起他的下颌,盯着他的眼睛:“哥哥,你忘记了吗?当初你怨我,怨我让掠影给你换命,这都全是我造下的孽,你一定要记得。”

  他顿了顿,抬手轻柔地擦拭他眼角的泪水,像对待一盏易碎的琉璃盏:“现在我就将命补给掠影,从今往后,我同他,你同他,都两不相欠。”

  话音落下,段清寒将荆子棠推给了掠影,往外踏出去。

  俞林几乎瞬间意识到了段清寒要做什么,他要去燃烟,可段清寒方才护着荆子棠打斗,身受重伤,以如今的伤势,去了就是必死无疑。

  “王爷,”俞林急道:“我去。”

  离去的人没有停步亦没有回头,只是往前走。

  他离去的身影大半沁在暗夜之中,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孤寂而萧瑟,又出乎意料的坚韧决绝,万山压身而面不改色。

  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荆子棠怔怔地看着他渐消的身影,混沌的脑海突然忆起去年上元节,段清寒于人潮中望他,眸色隐忍沉静,他道:“等我。”

  荆子棠曾无数次想这两个字的含义,却始终想不明白,又不相信段清寒会无缘无故地说出来。

  清醒时如何也想不明白的话,如今浑浑噩噩,他却惊觉自己想明白了。

  段清寒在说,等我,等我回来,等我为你攘外削藩、安稳天下,给我一个你口中所说的海晏河清、盛世无双之后,再将自己的命偿于掠影,还你一个内心清明,再无乌瘴。

  他原是一早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清寒——”荆子棠全身都疼,疼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慢慢弯下腰,蜷缩起来身子。

  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荆子棠抱着阵阵刺痛的头,在深邃的疼下迟钝地想:为什么我总在伤害身边的人,段清寒,段清寒,我到底该怎么做?

  ——要去救他,即使陪着他也好。

  荆子棠慢慢站起身来,吃力地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微弱,一字一字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段清寒……”

  段清寒清楚,他什么都清楚,他清楚荆子棠需要一个人来为自己分担能够吞噬自己的愧疚与悔恨,于是,他便顺水退舟、毫无反抗地自愿做了这个人,并且完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爱着荆子棠,保护着荆子棠。

  荆子棠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包容段清寒,到如今才发现,是段清寒一直在包容着他,包容着他所有缺点,包容着他的犹疑软弱,并且努力地将他所有的脆弱全部包裹在最柔软的地方,用最坚固的羽翼来守护。

  荆子棠缓慢地往前去,沿着段清寒的脚步,拖着身子,摇摇欲坠。

  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只想要段清寒。

  “侯爷。”俞林抓住了他的手臂。

  荆子棠不能再往前,终于回过头来看俞林,双目烧的赤红,昏暗之中也能让人觉出其中的跳动的偏执与疯狂,他吼出来来的声音很低:“放开我。”

  俞林抬手,眼眸闪过一丝犹豫,下一刻却是利落地落了下来。

  打晕了荆子棠。

  *

  意识昏沉已久,深眠于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束射了进来,并且缓慢向周围晕染,渐渐照亮了全部的黑暗。

  荆子棠的意识被拉拽了回来。长睫颤动,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深灰色的顶,费力地辨认许久,才又反应过来这该是驿站或者客栈。

  俞林端了药来,一垂眸发现荆子棠在睁着眼睛,顿时又惊又喜。

  侯爷已经昏睡近七日了。

  “您醒了!”他走过去。

  “清寒,”荆子棠呢喃道,发烧时的事情终于开始一幕幕钻进他混沌的脑海,等到忆起段清寒离去的身影,荆子棠霎时惊醒,半支起身子,喉咙哑疼,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被烧红的银针扎刺:“清寒他怎么样?”

  俞林眸中的喜色潮水般褪去,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的犹豫难言,让荆子棠的心口被重石重重砸过,全身血液随之凝止,停过半晌,才又像是嘶吼出来的一样:“你说啊——”

  “王爷他……”

  却被人打断,一白衣男子悠然踏入,很是清秀的面容,稍一抿唇,脸侧便旋出极深的酒窝。

  来人正是永安王江锦,他的封地恰好与祁山离得近,收到段清寒的信,便带人连夜赶来。

  “还没死,”江锦垂眸看他,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中了一支带毒的弩箭。”

  荆子棠眼睫一颤,眸中泛起些光来。

  “啊,”江锦状似突然忆起,面色带出些笑意,接着道:“气息极为微弱,我将他连夜送回京都,燕南医林圣手舟渡先生在京都。活不活的下来两说。”

  江锦自小就是不怎么喜欢荆子棠的,如今若不是段清寒的缘故,他早将人丢去喂狗了,如今与他说话态度自然也不会好。

  荆子棠撑着双臂,挣扎要床上起来,俞林连忙伸手扶他:“侯爷。”

  “回京都。”荆子棠站起来。

  他想见他了,想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与江锦擦过,荆子棠又听得他说:“回了京都,悲伤够了,侯爷也要记得打听打听汝南王猝然离去留下的形势。”

  荆子棠一怔。

  现下正值战时顶端,朝廷一方却没了主帅,群龙无首。

  出了驿站,荆子棠问:“我昏睡了几日?”

  俞林:“到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

  荆子棠皱了皱眉:“怎么会这么久?”

  “大夫说身子委实虚弱,又惊惧伤心过度才这般的。”

  荆子棠的腿尚是软的,步子很慢:“那藩王那边呢?”

  “汝南王中了毒箭,淮西王便以为他死了,得意的很。”俞林顿了顿,接着道:“没了汝南王,前线自是停战,由永安王江锦出面和解,应了他们许多不合理的要求,歇战了。”

  在这场半年多的战役中,江锦在明面上一直是中立的,他不贪恋自己的封爵,也不想永安卷入内战,便谁也不帮。

  段清寒自是不会逼他,而另一边江锦也态度强硬,若他们要掺和自己进来,他便倒戈段清寒。

  “京都呢?”

  俞林说:“时间太短,未及发酵,尚不可知,但淮西王野心勃勃,想必是想代替汝南王的。”

  荆子棠上了马车,斜靠于车壁上,用手撑了昏疼的脑,淡道:“凭他吗?”

  *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过嘉林水路,绕青乡江,三日抵达京都。

  荆子棠的面色尽是苍白,踏下马车,漆黑的沉木大门赫然出现在眼前,仰头,侵染风霜的匾额之上四个字苍劲峻逸——津平侯府。

  整年未曾回来这个他最熟悉的地方,荆子棠一路急切赶来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无端生出了一种类似近乡亲切之感。

  他害怕见到那个人,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更不知是否还能见到他。

  站的时间太长,俞林便出声提醒:“侯爷。”

  荆子棠回过神来,道:“进去吧。”

  段清寒一直居于他所惯居的房间,门窗紧闭,挂着深色的帷幕遮挡住了光线,药的苦涩之气肆意掠进鼻腔。

  整间屋子弥漫着沉沉的死气。

  荆子棠有些发怔,脚步再也不能往前去,他记得段清寒喜欢居住的地方都是干净而清亮的,如何会是这样的地方?

  青衫白衣的老人正好从内屋出来,旁侧的小礼为荆子棠引荐:“侯爷,这位便是舟渡先生。”

  接着又朝舟渡先生道:“先生,这位是津平侯。”

  荆子棠不敢进去,问人却没有犹豫:“先生,清寒怎么样?”

  舟渡先生道:“王爷身体好,于性命无碍,只是会因药性而昏睡上一段时间。”

  “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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