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没有多少惊讶,便该想起了从前的事,你最后被宋淳带去了西南。”
荆珞原本的人生,宋淳依他的意愿自京都至西南后,从来没有放下过他的小侯爷。
荆珞与江易相互抵死折磨,他的状态,让宋淳见之心焦疼痛,无奈之下甚至逼问他:“只你愿意,我做什么都可以。”
宋淳的话,让几乎被黑暗完全吞没的荆珞看到了一点光亮,然后他伸手抓住了。
当初宋裴只因为段清寒当政,不愿同流合污便归隐浔阳,而宋淳与宋裴一起由宋氏严苛家训教养长大,却愿意为了荆珞暗中协助段清寒谋反。
他从不与荆珞言说他的迷茫痛苦,只将自己所有的温柔都摆在荆珞面前。
荆子棠觉得太乱,理不清楚,又继续问:“我一直不明白,后来是怎么回事,荆珞因寸阴若岁而死之后,为什么会出现在另一个世界,为什么我在另一个世界身亡之后,会再回到这个世界,而且回到的是荆珞还未身中寸阴若岁之时。”
“你可能不太明白,我几乎也没有遇到过几次,”段邵道:“据我所了解,人的精神蕴含着一种巨大的执念了,当这种执念力被激发出来,达到某个地步,会在人临死之前,令整个世界时间回溯,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重生。”
“所以呢?”荆子棠问:“为什么荆珞没有好好重生回自己尚未身中寸阴若岁之时?”
段邵有些心虚,尬笑了两声:“因为我。”
荆子棠:“嗯?”
“我走过漫长时间,所遇的时间时光回溯却寥寥可数,当发现荆珞能令时光回溯之时,他就守在他的身旁,本来只想观察与学习,却将他卷入了时空乱流之中。到了你原来的世界,八岁的荆家小公子被母亲推下水溺死,而你正好重生回了荆小公子的体内。”
段邵说:“事已至此,便无可挽回。原来这个世界的时光回溯也因荆珞的离去而停止。”
荆子棠垂眸,暗暗将段邵的话消化了半晌,想到一个打结的地方,突然出声:“不对啊,荆珞的记忆的呢?为什么我过去在这个世界的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段邵就知道他不会忽略这茬事,一手捂了脸:“……我帮他清除了。”
“你有毛病吧!”荆子棠脱口骂道,顿了顿,又咬牙道:“你将人卷进另一个世界,还要抹去记忆?”
段邵不服:“我怎么知道?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怎么会知道你死后还会再回来这个时间,重新引起时间回溯。”
他的声音弱下来:“我只是想着既然无可挽回,若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你还能重新来过。”
“然后呢?”荆子棠挑眉:“我回来之后你倒是把记忆还给我啊。”
害他白白担心了那么长时间段清寒长大后会怎么对待自己。
“实不相瞒,”段邵的声音弱下来:“我不会。”
荆子棠:“……你真是个棒槌。”
“对我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需要一点一点学习的,抹除记忆是,寻回记忆也是。”
荆子棠缓了缓气,又问:“那你呢?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段邵道:“其他的,便不说了。”
“你这么坑过旁人,怎么到你自己就不说了。”荆子棠用手撑了下颌,慢条斯理道:“时光回溯,这么说来的话,你跟张相是相识两世呢。”
“嗯。”荆子棠笑得眉眼弯弯:“我得跟张相谈谈。”
段邵面色一变,指着荆子棠道:“你别逼我。”
荆子棠笑盈盈道:“所以你说不说?”
段邵“哼”一声,转身就去推开了门,喊道:“小鱼。”
“?”荆子棠:什么情况?
张余并没有走远,一个人立在台阶下,目光放在远处,却没有焦距。
看见他的样子,段邵有些许愣怔,张余却转身望他,对着他很轻地笑了下,问道:“同王爷谈完了吗?”
荆子棠方才说,小鱼会生气的,可分明一点也没有。
直到荆子棠也走出来,站在段邵身旁,段邵才回过神来,自己要做什么。
他“噔噔”地跑到张余身后,抱着他的手臂,像是被吓着的小孩:“小鱼,我都同他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要一直逼问我,我有点害怕。”
荆子棠:“……”
害怕!真他妈敢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茶里茶气的。
偏巧有人惯着他,张余一侧身挡在了段邵身前,对荆子棠道:“王爷,他既然说不上来,请不要再逼他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同下官商量,绝无不奉陪之理。”
他说的委婉,照荆子棠冲动的少年时期的话,应该是这么说的:这个人我护着的,有事冲我来!
段邵听得他的话,朝荆子棠狡黠地笑起来。
“……”荆子棠:卧槽!就从没有受过这气。
憋了好一会儿,鉴于敌多我少的缘故,荆子棠只好道:“那就不问了,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张余的神色缓和下来,道:“下官送王爷。”
荆子棠:“不必了,出得去。”
走了两步,突然听得身后段邵的声音:“对不起。”
荆子棠回头,神色冷淡:“不必,我不是他,我与他从来都是两个人。”
段邵欠的是荆珞,不是他。
荆珞爱过江易,爱过宋淳,可他从始至终,爱的只有段清寒。
那个守了他八年的人。
段邵怔了怔,微微笑起来:“你这般认为也好。”
荆子棠回之一笑,转身离去。
等荆子棠的背影消失良久,段邵面上的浅笑渐渐散去,成了张余所不熟悉的沉冷。
“还想接着做吗?”张余突然问。
段邵微怔:“什么?”
“方才在隔间,你不是扯我的衣服,要我打发人吗?”
段邵皱了眉。
这不对的,小鱼从来都是羞于这种事的,无论多少次,还是会脸红,更何况是白日在书房。
而且他为什么没有像荆子棠说的一样朝自己生气?
分明这一世他已经将自己的姿态摆的足够低,尽己所能予他所有的珍视与爱,为何他还是会出现与前世相似的情绪与反应?
望他许久,段邵满怀抱住他,亲他的唇角,又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颈间,恳求一般低声道:“小鱼,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良久,怀中的人也没有回应。
段邵觉得他的沉默简直像一把尖刀血淋淋地插在自己的心脏,疼到快要窒息。
他捧起他的脸,重新吻他的唇,一点一点摩挲,在空隙之间问:“小鱼,告诉我,求你了,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得知道,小鱼……”
他不停地询问,断断续续地吻他,一直到张余没了力气,被他抱在怀中。
声音很轻,掺着些茫然与恐惧:“好像我们靠的越近,离的便越远。”
段邵晃了神,前世时他问过他,在他们做过之后,躺在一起,段邵问出了那个自己疑惑许久的事:“你到底想要些什么?”
张余平复着自己凌乱不堪的气息,阖着眼眸回他:“我想离你近些。”
段邵实在不理解,继续来回翻弄他,直到他们重新连接在一起:“还没够近吗?”
张余咬着唇,很快咬出了血,摇了摇头。
当初没什么感觉,如今再听见他的这话,段邵觉得快疯掉了。
到底该怎么做?
他只能将他紧紧抱在自己怀中,一遍又一遍地说:“小鱼,不要怎么想,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亲手将我拉入万丈红尘,现在又怎么能来说这样的话来扎我的心……”
*
给宋裴送去信的十来日后,才收到回音,小礼去送的信,又是小礼一个人回来。
荆子棠正是忙的焦头烂额,看见小礼便直接问:“宋裴怎么说?何时回来?”
小礼犹豫着道:“宋大人说浔阳山水甚好、流连忘返,不回来了。”
“山水好?”荆子棠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沓案牍,摔了笔。
去他妈的流连忘返!
“小礼,”荆子棠道:“备马车。”
“是。”小礼问:“王爷去哪里?”
“浔阳。”
宋裴身居浔阳曲口山中,正值春季,树枝抽出嫩绿,燕雀争叫不休。
山中草木葳蕤,马车勉强可以进去,小半个时辰停在了一处小巧的庄子外。
极简的庄子,一眼望过去甚至还有几间屋上覆了茅草。
小礼上前扣过门,很快便有小厮将门打开,问:“何人?”
小礼持剑拜过:“摄政王求访,烦请通禀。”
荆子棠授封摄政王是昭告过天下,虽时日短,但浔阳地界却不偏远,那小厮疑惑半瞬,很快想起来摄政王是何许人。
可不是原来与他们二公子交情极好的津平侯嘛。
那小厮连忙侧身,请后面的荆子棠进来:“王爷,您先进府歇息片刻,我家二公子正好不在府内。”
荆子棠随口问道:“他去了哪里?”
小厮道:“前日,陆姑娘回了浔阳,这一大早,二公子便跟着陆姑娘采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