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昭近日头疼的厉害。
作为大乘道尊曾经的道童、如今的左右手,不仅要负责监·视道尊孙女,规劝她的行为,还要在道尊腾不出手来的时候,负责处理新陆的各种突发事务。
前者容易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后者容易被麻烦搞得不想当人。
而今日既是舒昭舒真君“里外不是人”,同时也是“不想当人”的一天。
一大早,舒昭遣了人向东越递出帖子,帖子上写着辰时末登门拜访。
随从回来的很快,支支吾吾禀报说:“门房上说东仙子天一亮就出门了……”
摸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舒昭决定先去崔家,查一查前日夜里,崔景人在东越府中,令牌是怎么跑到城门去的。
据城门郎供述,舒昭认出持令出城的人是林三秀和他的两个师侄。
身为天青海弟子的林三秀,突然出现在新陆是个危险的讯号。特别是东越对此人情有独钟,曾为他数次逃离。
实在不行就瞒着东越杀了他吧……
去往崔家的路上,舒昭冷酷得想着,好似他和林长舌在珑岛相识的几年时光,全然不曾存在。
“东越”坐在崔家待客厅内盯着手中茶杯,宛若老僧入定。
她身侧的男人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嗡说个不停,对面的华服女子两只眼睛一只写着羡慕,一只写着嫉妒,嘴角挂了挑剔,时不时从望天的鼻孔中冲出一声冷哼。
崔景半个屁股沾着椅子,像个客人一样坐在主位上,哪里还有当日天留酒楼前面随身带着捧剑、捧琴二童子的趾高气昂。
这男人的话越说越离谱:“你要给我妹妹找个至少化神境界的道侣,最好是天阶五品以上的资质。”
“我舅舅修为很不错,可惜差事不大好,能不能给他在坊市拨个铺子?”
“我娘年纪大了,修为有些跟不上,你看要不找些灵药来……”
“趁着境界不高,咱们多要几个孩子。母体哪怕折损些修为也不要紧,跟祖母要些天材地宝,补补就好……”
“能不能……”
“最好是……”
连川暗恨自己手贱,有无数种方法能把崔景的令牌塞到这人身上,为何要选择明相?用神通在这人怀里重新汇聚令牌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用“拍一拍肩膀”这种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谁能想到此人的妄想症如此严重?不过是主动笑一笑,他就连以后要生几个孩子都想到了……
如今虞连心跟着崔家管事离去,剩下自己受这魔音贯耳的自吹自擂,还有对面那女人好似在挑剔儿媳妇的刻薄眼神,恨不得让人立刻戳瞎她的双眼。
连川狠狠剜了崔草包几眼,双眼仿佛射出无数支利箭,刺得崔景仿佛坐在钉板上那样难捱。
难捱就难捱,如今明少君不在,崔景既不想忍怒老爹的心头宝,也不敢得罪阎王,打定了主意要装鹌鹑到天荒地老。
指望不上崔草包,连川只能细声细气地打断男人的话:“说了这么久,还没问你是谁呢。还有那位眼角一直抽抽的大娘,又是谁呀?”
“我,我叫崔昊。”男人强笑着,有些尴尬地解释:“那位就是我娘。”
“哦——你是崔景的弟弟?”连川有些迟疑地问:“可是崔家主不是只有个独生儿子吗?”
被人拿话捅在命门上,崔昊的心都在滴血了,咬着牙说:“我是旁枝!”
连川支着脸,含笑问他:“那你妹妹你舅舅和你娘又关我什么事儿?是打算全家都来做我的道侣啊?不如问问你自己——你配吗?”
崔昊还没见过这等翻脸如翻书的女子,在府门初遇时的巧笑倩兮全都喂了狗,顿时愣在当场。
华服女子双眼喷火,猛然站起来,指着连川跳脚:“我儿天资不凡,定能……”
崔昊出生二十载,再如何天资不凡,也就是个筑基修士,连东越几个金丹侍女都打不过,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吃上东越的软饭。
连川厌烦地挥了挥手,身后四个如花似玉的侍女,如同被豺狼虎豹附身,架起那女子往外拖去。
“哎……我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天资不凡了。可是——那又怎样?死在我手上的天才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轻轻弹着寸长指甲,连川娇滴滴地看着崔景:“崔真人,我说的对不对啊?”
斜靠在椅子上的阎王眸光如水,崔景眼中也泛起了水光,捣蒜般点头:“对,对对对!”胡乱挥着手臂,“滚下去!本公子招待道尊的掌上明珠,哪里有你站的地方?滚!快滚!”
崔昊攀附不成反被羞辱,羞辱他的人是亲爹的嫡长子,让这位年轻气盛的“天才”在愤恨不平中生出一点忐忑。
崔景是不是知道了?他会怎么对付我?会不会让人暗杀,也许是下毒,是不是还会设陷阱?
他握了握拳,带着一身冷透了的颤栗,仓皇离开大厅,连亲娘都顾不上了。
四个侍女走回待客花厅时,戾气还未褪尽。
“崔草包你哭什么?”连川接过渗血的盒子,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安春:“去,送给江夫人。告诉她——崔家旁枝崔昊意欲取崔景而代之,东越为表立场,以崔母口舌敬上。”
安春领命离去,崔草包才反应过来。
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根舌头?!
崔景快晕过去了,那可是他父亲处心积虑藏了二十年的心头肉!假东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割了舌头,还要送给江夫人!
等等!江夫人是谁,和崔家有什么关系?
“江——”崔景开口刚说一个字,猛然被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撞进嘴里。他立刻想起那颗追命珠,俯下身拼命抠着喉咙,片刻后连血带痰吐出大半粒小指大的灵果。
红通通,半透明,脉络如血丝,当中三粒深红色果核好似三只灵眼,流转不休。
崔景倏然抬头。
“哎呀呀,怎么办呢?三千年朱果可是通心明窍,长脑子的好东西啊!这吐了……难道还能吃回去不成?”连川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感叹着,拍了拍裙摆不存在的尘土,缓缓向厅外行去。
这可是能让修士明心见性,心境通达的珍品啊!
反正也是自己吐的,那……那就吃……吃回去?
崔景慢慢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对准地上摸去,一只眼瞄着连川一行人的背影,发现没人注意他,飞快捡起半粒朱果,擦也没擦,直接塞进嘴里吞了。
“啪!啪!啪!”
三声很轻微的声音,在崔景耳边仿若炸雷。他慌慌张张抬起头来,就看到连川不知何时回过头来,带着几个侍女,一起围观他倾情演绎“吐了吃”这一技能。
崔景恨不得当场找个缝钻进去算了!他!崔家大少爷,堂堂金丹真人,今日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人草包脑袋突然清明了一瞬,可惜清明的不是地方。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么诡异地想到,如今可不就是在自己家丢得人么。
连川拎起蹲在一地狼藉中间,脸庞涨红的崔草包,欣慰地点头:“能屈能伸,你这草包总算还有点可取之处。”
居然没被嘲笑?崔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