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朗行和文晴语还在破屋里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互相劝慰。
陆朗行搂着自家师妹哽咽:“你若是不胡乱置气,哪会惹来这等杀星?”
文晴语鼻血没擦干净,脸上糊着一团艳红,掉着泪珠子:“这人连女人都肯打,一点也没有个高手风度。师兄,咱们是不是死定了?”
“也未必就死了,煞星还用的着咱们。”
“师兄,……”
连川匆匆推门进屋,师兄妹二人眼泪汪汪地盯着这个怀抱兔子的小白脸儿。腰板挺拔,身负长刀,看身形正是那个煞星“文师弟”。这位文师弟离开一柱香,是换头去了?
连川将青丝梳成高马尾,贴着发根戴上金环,露出眉间朱砂痣,又换了一身湖蓝色玉锦直缀长袍,同色腰带坠着一只白玉镂花同心球。他摸着怀里的兔子,眼尾斜斜挑起:“看什么?没见过易容术啊?”
活脱脱一个打扮成贵公子的狐狸精!
陆朗行张口结舌:“胡师弟……”
连川长长一声:“嗯?”
“哦不,文师弟?您到底要做什么?在下和师妹还能从金匮城里活着出去吗?”陆朗行想死个明白,大着胆子问道。
连川随意摆着手:“我若活着,你们就活着。我若是跑了,你们就机灵点。”说完这句听起来很是敷衍的话,他就提着二人出了房屋,一起去城主府招摇撞骗。
“平日里把自己打理清爽些,见了城主夫人恭敬一点。私生子女在正室面前耀武扬威,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你们可别连累小爷。”连川路上开始传授师兄妹——他自己多年的行骗心得。
他居然还怕自己会连累他!文晴语被逼着去亲爹府里当骗子,要给亲爹摁头认儿子,本就满心不忿。
这会听见连川口出无耻之言,气愤道:“怕受连累你就不要去,你不过是看我爹是金匮城城主,想去谋一份荣华富贵而已。我告诉你你最好跪下求本小姐,不然……。”
陆朗行没能拦住“心直不直不知道,口倒是很快”的师妹,连川听到一半心中不耐,又用刀身在文晴语脸上抽了一记。文晴语又被抽了脸,闷哼一声,从马背上栽落在路边。
金匮城大街上没人闲逛,这场“哥哥教训妹妹”的戏码也没人上来围观。
连川高高骑在马上,冷冷地盯着文晴语:“送小爷进城主府这件事儿,换了你们两个的两条命。再敢胡言乱语,我先割了你的舌头。省的还要浪费小爷的好药!懂了吗?”
陆朗行点头如捣蒜,文晴语趴在地上,被翻脸如翻书的连川吓到,含泪点头。
一刻钟后,连川牵着马,笑眯眯地站在城主府大门外,高高的台阶上正立着个门房。门房觉得自己仿佛听错了:“你们再说一遍,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认亲,我同妹妹是来认亲的。金城主是我们生父。”连川露出一口小白牙微微笑着。
门房看着这个穿着华贵却背着双刀的小白脸,看过脸上带伤、神情凄楚的文晴语,又看着一身劲装畏畏缩缩的陆朗行。“哦,认亲,请诸位入内稍等片刻。小人去向城主夫人禀告。”
门房连忙向府中跑去,慌乱中还摔了一跤,他也顾不上疼,爬起来一溜烟转过照壁。
没人招呼,连川也不见外,悠然自在地进了大门,随意指了路边一个下人,带着身后两个神态惶恐的跟班转入会客室。
金瀚海的夫人名叫融雪,星衍门主天权子当初来倒金匮城时,身边带着十几岁的融雪,二人以祖孙相称。
天权子治好了老城主的必死之症,老城主认为自个碰上位神仙,不但送了儿子金瀚海给天权子做徒弟,还让金瀚海娶了融雪“仙女”。二人三十年内只生了一女,起名金朝阳。
不过星衍门内早有传言,融雪并非天权子孙女,而是这位须发皆白老神仙的“炉鼎”。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但是融雪性晴善妒,金瀚海明面上没有男嗣,二人也曾为纳妾之事闹的不可开交,这倒是众人皆知。
融雪年过半百,修行之人常葆青春,看上去还是二十多岁端庄少妇的模样。
她在屋里同独女金朝阳商量道侣人选:“阳儿啊,星衍门内乾字辈林谨言修为最高,你觉得如何?”
金朝阳性情彪悍,长发一甩扭过头去:“不如何。林谨言和黎渺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女儿也不喜欢他。”
女儿竟如此拎不清,融雪扔了手中的美人扇,气道:“你懂什么?林谨言天资不凡,入门短短几年已经是炼气五层,未来的门主之位他或可一争。你不嫁他,难道还嫁个杂役不成?”
“嫁杂役也比嫁他强。林谨言天资再高,也是黎鹤的弟子,跟咱们金匮城有什么关系?”金朝阳跟母亲谈不到一处去,赌气摔了帘子走了。
融雪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金匮城是金瀚海的,何曾是你我的,这傻丫头。”
房间外面撞进来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喊着:“雪夫人,府外来了两男一女,说是老爷外面的孩子,来寻老爷认亲。”
融雪性情急躁,听说金瀚海的私生孩子上门,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涨红着脸从座位“唰”地站起来,走过去先扇了婆子一个耳光:“什么孩子!他金瀚海除了朝阳以外,没有旁的孩子,听见了吗?!”
婆子跪在地上捂着脸点头,诺诺答:“是,夫人。”
融雪阴沉着脸,指着婆子带路,气势汹汹地向会客室走去。心中绽着雷霆之怒的城主夫人进了厅门,倒被坐在椅子上怀抱白兔的少年惊了一下。
她只觉得这个少年眉间红痣恰好点在她的心尖上,挟裹着少年的那一身慵懒气息在心头泛起了层层涟漪。
连川见到一个面带怒容,雍容华贵的娇艳妇人进了花厅,猜想这位是城主夫人。
他轻轻抬眼,眼风扫过妇人,红唇微启,缓缓念了一句酸诗:“天光融暗香,纤纤扬雪轻。”
融雪被连川一张雪白艳情的脸撞在眼里,又被两句诗拨动了心弦,心中像是被人燃了一把火,耳边又有人咿咿呀呀唱起一首缠绵歌。只觉得后背发麻,掌心徒然渗出细汗。
融雪脸上涌起潮红,心脏‘咚咚咚’地乱撞,张口结舌再吐不出来一句难听话。
陆朗行瞪着连川,又看了着正在出神的城主夫人。十分想问一句,您是来当庶子的,不是来做入幕之宾的,见了女主人,倒念起了艳诗?还有这位夫人,您还记得自己见的是夫郎的私生子吗?
连川念完诗后轻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优雅起身,搂紧咬他手指的兔子微微鞠躬:“城主夫人,在下文连川。”
融雪的黑脸摆不下去了,想起这煦色韶光的少年或许要喊自己母亲,脸上飞红,强忍着酸楚问道:“你说你是金瀚海的儿子?”
“是,在下同妹妹一母同胞,今年满十五。仰慕亲生父亲的威名,斗胆上门来寻。城主夫人莫怪。”连川用眼神威胁着文晴语——“起来,行礼。”
文晴语站在连川身后,不大情愿地给融雪行了个福礼。
融雪看着面前一双三分相似的年轻男女,悲哀的情绪突然泛上心头。
也顾不得盘问二人身世了,她红着眼眶吩咐下人给三人安排院落,声音暗哑对着连川说:“城主出城多日,近日便归,你们先住下吧。”
离开会客室前又看了连川一眼,垂下眼转身快步离开花厅。
金瀚海这位私下里养孩子的亲爹不在府中,陆朗行还当要先挨城主夫人一顿杀威棒。没成想靠着连川这等不要脸的法子居然蒙混过关,稳稳当当的住下了……
面带诧异,心中默赞:不愧是能将小师妹收拾服帖的煞星!
连川跟在下仆身后,撇了还在怀疑人生的陆朗行一眼,悄声说:“没挨打你不舒服是不是?那位炼气六层,一掌能把我们三个拍成肉泥!”
陆朗行打了个激灵:“什么是炼气六层?”
“就是你们说的仙人。仙人也有大仙人,小仙人之分。”连川随意答着。
“炼气六层呢?”
“中仙人吧。”
跟陆朗行闲扯了一路,融雪安排的院落到了。
连川抱着兔子黑着脸站在院门口,死死盯着门上那道牌匾。精致的小院门上牌匾写着四个字——云丹小筑。陆朗行也看见了匾上那几个字,低着肩膀偷偷笑个不停。
这位夫人真是个妙人,连川念艳诗调戏她,她竟也大胆地回撩了连川一把。连川眉间一颗朱砂痣,朱砂别名正是云丹。
融雪将连川安排在云丹小筑,爱宠之心昭昭矣!也不知这顶明晃晃的绿帽子,金匮城主金瀚海带不带的起。
融雪回到卧房打坐,久久也未能平复心境。她并非天权子的血亲,天权子从流民堆里挑了她,买回来后精心调教三年。三年之后带着她来到金匮城,将她嫁给金瀚海。
融雪在星衍门中孤身一人全无依仗,金瀚海同她又不交心。只能老老实实听地从天权子的吩咐,借着祖孙的名义,才能维持城主夫人的尊贵地位。
享受过荣华富贵,尝过受人敬仰的滋味。谁会愿意被打落原形呢?
这三十年中,她替天权子监视着金瀚海,星衍门在西漠草原上干的勾当,她心中一清二楚。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各种惨事见得多了自然会心硬如铁。
今日被那肤如冷雪的少年郎念了两句诗,古井无波的春心却突然荡漾起来。她脸上浮起红晕,暗暗地一字一句推敲起那两句诗。
金朝阳一阵风一样冲进房间,珍珠帘噼里啪啦地甩在门边:“娘!府中来了几个贱种,是也不是?”手中还提着一把带着倒刺的金丝长鞭。
融雪正想的上头,猛然间听见这句话,气道:“住口!这是你一个女孩子该说的话吗?便真是你父亲的私生子,也不是那孩子的错!”
金朝阳不知道绰号“母老虎”的娘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往日里将勾引父亲的舞姬打地皮开肉绽的母亲哪去了?
“娘!您疯了?怎地替私生子说起话来?我才是父亲唯一的子嗣,金匮城……”
“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孩子已经找上门,我难不成背着你父亲把他们杀了?你父亲那里自有我去分说,你不许去寻那几人的麻烦。”融雪打断金朝阳的话,厉声警告着她。
金朝阳盛怒之下反倒让融雪训斥一顿,气的丢下鞭子跑了。融雪顾不得安抚女儿,整晚都在榻上辗转反侧,反复思量着该拿个什么态度对待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