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弦作为阶下囚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从烈火峰下来的那一日,连川和虞连心二人在内室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时明显闹了些别扭。
虞连心日日清晨爬上柔水峰顶,在那座琉璃塔周围又写又画些乱七八糟的线条,也不知是在设阵还是在画符。
连川懒洋洋地跟着虞连心走在山道上,一手拎着捆仙绳,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宁青弦的手腕。悠哉悠哉地牵着阶下囚,好似一个牵着牛的牧童,无所事事中时不时偷着瞄虞连心两眼。
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静悄悄的柔水峰顶弥漫着连川的哀怨。
虞连心倒是泰然自若,径自低着头研究那些鬼画符的阵纹。
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金瀚海把蛮人一事打理清爽,分批护送蛮人西去。第一批蛮人启程的当日,他上了柔水峰,揪走了口口声声“亲自带领”蛮人西归,万事都甩手不管的连川。
启程出发已有五日,“新门主”连川还躲在獬豸拉着的小马车里,慢腾腾地跟在长蛇车队尾端。
宁青弦曾经动弹不得的时候,连川还会让他趴在獬豸身上。现在他行动无虞,除了修为被禁以外,跟常人没甚区别,连川就再不肯让他骑乘獬豸。
宁青弦被连川丢到马车外面步行,金瀚海见缝插针,偷偷摸摸捡走宁青弦。
连川成日里披发跣足,黑衣旧袍随意地披在身上,口中唱着哀怨的小曲儿。沉浸在“被赶出家门”的忧伤中,懒怠理会金瀚海和宁青弦之间的眉来眼去。
几日下来,金瀚海和宁青弦倒是一拍即合,连对话都透着一股狼狈为奸的味道。
“唉!说来惭愧,师尊遣我来游历。在下不争气,一时大意竟落到如此地步!让您见笑了……”
“宁先生不必妄自菲薄,瀚海不也被一个黄口小儿坑的不浅!不知——您的师尊身在何处?”金瀚海是个奸诈的老狐狸,宁青弦既然来得兑泽,自然也离得。连川口中的“大千世界通道”多半就落在此人身上。
“啊,哈哈哈!在下的宗门离的太远,不提也罢!倒是金城主就甘愿俯首称臣了吗?”宁青弦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獬豸的虎视眈眈之下,他不得不对连川说实话。而宁瀚海想空手套白狼,套他宗门来历,哪有那么简单!
“哈哈哈,不然呢?那人武力强横,星衍门中无人可做对手。倒是宁先生修为……”金瀚海要掂量的一下再做决定,若是这人实力不济……
宁青弦抬手显出捆仙绳,苦笑:“这还是我师尊赠予我的法宝,可制金丹以下的修士。也不知他一个炼气期怎能御使。带着这个我就是有通天伟力,也用不出来。”——更别提连川时不时地还要寻他吸取灵力。
看来暂时是摆脱不了这位“新门主”了——金瀚海沉思了一阵,决定暂时蛰伏。
宁青弦还未死心,他不了解连川和金瀚海之间的恩怨,挑拨离间不好用,那就以利相诱。
“在兑泽小世界想要晋升筑基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金城主,可想过以后?”
金瀚海猛然间想起连川那套“肾虚”的理论,连忙问道:“在下听说男子太早失去元阳会影响修为,可有此事?”
宁青弦上下打量仔细了一番金瀚海,发现金瀚海此人相貌儒雅风流,但眼下微带青黑,气息也不甚绵长,确实是有点纵欲的样子……
“啧,金城主您这是已有道侣?各大宗门都会要求弟子在金丹期之前保持童子之身,讲究一些的修士元婴期之前都不会考虑道侣一事。当然,若是没有晋升的可能,自然可以随意娶妻生子。”宁青弦嘴角挑起,有点幸灾乐祸。
这事多半是姚桂干的,一个几十年都不能突破炼气期的弟子,机缘巧合收了一个资质顶尖的徒弟……
啧啧啧,金瀚海被坑的不浅呐!宁青弦心中感叹,修仙路上遇到一个好师父真的太重要了!
金瀚海对姚桂恨的咬牙,暗自思量着,从草原回去定要掘了这人的坟。他靠在马车壁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宁先生,元阳可能补足?”
“若是刚刚失去元阳之时,有出窍期以上的大能为你补足先天精气,可以弥补少许。不过现在嘛——恕我直言,金城主您孩子都生了几个了吧?”
金瀚海:……怪道姚桂不收融雪入门,女子失了元阴多半也废了!既然“新门主”说能为他补足元阳,只能老老实实安心侍奉着。
没有见识就是要被人往死里整!金瀚海怒从心起,丢下宁青弦,抬手掀开车帘,让金辰牵来一匹骏马。
宁青弦看着这位悲怒交加的金城主,假惺惺安慰道:“也不是全无希望,若能进入大千世界,灵气充裕下……”
金瀚海扭头冷哼一声,跳上骏马,心中暗道:“一个宗门里的炼气假仙人就将老子坑成这样,再跟你蒙头去什么大千世界,还不知要死在谁手上!”
连川虽然性情桀骜,同他又有些仇怨,好歹人品尚过得去。侍奉就侍奉,侍奉“便宜儿子”总比侍奉姚桂的接任者强。
金瀚海乘着飞剑,逆着绵延数里的车队,冲到连川的小马车前面。他掀开车帘,露出马车中横躺的颓废少年人。
连川翘着二郎腿,窝在小塌上,一手吃着巴图尔送来的奶果,一手掐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唱着:“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漆黑的长发和黑色广袖,缠绕着在车中洒了一地,风吹进马车,掀起衣衫露出两把艳红短刀。
连川被哥哥撵了,心情不好,金瀚海掀开车帘也没引他转头看一眼。金瀚海丢了马鞭,“噔噔噔”踩进车中,盘膝坐在地上。
车内空间狭小,金瀚海的的脸都快杵到塌上了。
连川嫌弃地“哼”了一声,问道:“干嘛?宁青弦出幺蛾子了?”
金瀚海耷拉着眉毛,吊着一张脸,说道:“我来找你有几件事。第一,尽快治好怀安的脸,他的父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第二,你说可为我补足元阳,何时开始?第三。”
金瀚海顿了顿,“咳”“咳”清了清嗓子后,继续说道:你既做了星衍门主,就不能撂挑子不干。蛮人之事丢给我也就罢了,弟子的教导总不能也丢给我吧?!”
“当日你说姚桂没教咱们什么好东西,你若是也不肯教,跟姚桂又有什么区别?”
哎呦,这闹着玩的门主还真落到自己头上了?
连川“噌”地坐起身子,满脸惊诧地问:“你吃错药了?”
金瀚海翻出一双死鱼眼,死死瞪着连川:“你能对蛮人言出必行,对着星衍门弟子难道就要食言而肥?烈火峰上是谁自称门主的?门主难道不该教导弟子如何修道吗?”
“我不教,我自己还搞不明白道是什么呢,哥哥为了让我好好修道,都把我撵出家门了!”连川恹恹地说。
“你若是不教,我就带门中上下回玉要山去。让你跟这些蛮人在这里喝风吃草!”金瀚海阴恻恻地威胁。
“你敢!我杀了你!”连川嚷道。
金瀚海拿捏连川十分有一套:“你当然能杀了我,你自然也可以把弟子全杀了!杀完了你就等着喝风吃草!”
连川:……
蛮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再大的宝船也只能承载数百人,想安稳送几十万人回归草原只能组建车队。
其中的粮草物资全靠金瀚海带着弟子指挥调度,若是让只会耍刀的连川做事,这些蛮人全得靠着双脚走回族地。春日的天气再温和,缺衣少食的远行千里,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连川一头栽在小塌上,双目无神的望着车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