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既然说要请安亲王看戏，那必然是要认真准备的。
第二日一早就吩咐房外等候的长随：“去为我寻几件女人衣裳首饰和胭脂水粉来。”
长随名唤孔舟，是燕怀云的贴身侍卫。
孔舟苦口婆心的劝着任性的小公子：“连公子，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要女人衣服做什么。您长得这么好看，不需要假扮女子。咱们王爷也不爱假凰真凤那一口儿。”
……
连川涨红了脸：“你在胡扯些什么？扮作女子只为掩人耳目！赶紧去寻，我要出门。”又扭扭捏捏的问：“那王爷爱的是哪一口？”
孔舟心中腹诽：这两人昨日在房中又搂又抱的，我在树顶可全看见了，王爷喜欢哪一口还用得着问我吗？这位小公子莫不是在拐弯抹角的打听情敌？
孔舟低头憋笑：“连公子，我先去为您寻衣服。”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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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川先用胭脂水粉给自己化了个看不清面目的妆，眼型嘴型稍为修改，皮肤脖颈涂的黄蜡色，套上一身上青下黑的棉布裙，打眼看去像哪个小户人家的婆子。
一边抹出一张花脸，一边对着孔舟解释：“我长的太显眼了，化成这样才好遮掩。”
孔舟琢磨着这位大概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
他亲眼看着这位连公子在屋中走了几步，步伐稍作变化，就隐去了男子体态。
孔舟连忙殷勤地献上一顶斗笠，谄媚一笑：“连公子，你这改换步伐的法子能教给在下吗？”
连川带上斗笠向房外走去，柔和的女声响起：“变声要学吗？”
孔舟连忙跟上去：“学！连公子您要去哪？”
走出安王府，坐上一辆青色油蓬马车，对车夫说：“去福德酒楼。”
燕文远眼中没有连川，对这个不能开口的孤僻质子不甚防备。四年中燕文远的私下谋划，多多少少被连川看眼里记在心中。
福德酒楼是梁京城里最奢华的酒楼，常有达官贵人光顾。这座日进斗金的酒楼幕后主人正是五皇子燕文远。
刺杀那日逃了一个秘坊杀手，若是这人被燕文远的人抓住，多半要带到福德酒楼。
且燕文远疑心病甚重，不亲眼看见杀手死去，他再不能放心。
马车在福德酒楼后门稍远处的拐角停下，连川静静坐在车里，隔着半透的窗纱细细看了半日。
直到有辆马车直接驶进门去，他眼中微微一亮，对车夫说：“去西坊凝水巷。”
凝水巷有家碧波园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行院人家，同时也是二皇子的探子窝，借伶人的便利，替燕承泽刺探大臣阴私。
说来燕文远也有类似的产业，不过他做得更绝，却是放在城外三十里的柳月庵里。
天下至尊的大位也太考验人了，竟然逼得堂堂皇子做起了皮肉生意。连川感慨着这些皇子真不怎么在乎脸面，上前咣咣砸着碧波园的大门。
“来了来了！你什么人啊，这么早，咱们不做生意。”青衣门房探出头，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又拿眼上下扫了连川几眼，鄙夷一笑就要关门。
连川抵着门，低眉顺眼地回答：“我要见泱润公子。”
泱润是燕承泽的化名，知道这名字的人全是燕承泽的心腹。
门房登时缩了缩眼睛，打开门让连川进去。
碧波园沉寂的很，大清早连声鸟鸣都没有，下人走路的脚步极轻。
连川在会客房等了许久，才等来两个管事打扮的男子前来，搜身后带着他沿着青石径绕过荷花池，走进一间暖阁。
燕承泽散了衣襟，搂着唇红齿白的小伎坐在桌边用饭，自个像是没长手一样，只让那小伎搛了菜喂进嘴里。一边嚼着饭菜，一边上下打量着连川。看到是个破衣烂衫的黄脸婆子，这人眉眼间就带上了点阴鹜，沉着脸等着连川开口。
燕承泽性情阴沉多变，一有不顺心的地方，就爱拿下人出气。连川在宫里撞见过他拿鞭子打死人的事，一向躲着他走。
不过现在不是躲的时候。
连川定了定心神，看着燕承泽，轻声开口：“刺杀五皇子的刺客身上刺了隐秘徽记，用特制药水才能洗出来，那是清远侯府的族徽。刺客所用刀剑为北大营制式，户籍文书则是张长史经手办理。”
惠妃出身护国公府，国公老夫人和清远侯是嫡亲姐弟，而清远侯李建明如今正担着北大营司库使的差事。
这几条线索隐蔽的指向二皇子，是燕文远早就安排好的，一定要将刺杀手足的罪名扣死在二皇子燕承泽头上。
第一句话说出来，燕承泽就挥手屏退房内众人。
等连川说完，燕承泽阴着脸看向眼前灰头土脸的婆子问道：“谁让你来说这些的？”
连川低头从袖管里掏出一块巾帕，在脸上抹了几把，在燕承泽的警惕中，仰起脸笑了笑，“上天怜悯，让连川从刺客手中活着回来，我不愿见殿下蒙受不白之冤，特意前来示警。”
连天成的儿子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去找燕文远，偏偏找到碧波园？又是谁告诉他碧波园的底细？他还知道些什么？
燕承泽眼中闪过一道流光，低垂着眼皮，沉默了半晌。
沉寂中，燕承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明日是刑部结案的日子，看来也是本王倒霉的日子啊。不知明日朝上会有什么在等着本王？圈禁？还是废为庶人？”
“殿下多虑了，川还活着，殿下并无近忧。”连川微微侧低头，柔顺说道。至于有没有远虑，连川才不会多言，这些皇子哪一个都不曾对他好过，他正巴不得皇子多死几个，反正皇帝儿子多的是。
“往日见你口不能言，却没想到你是在藏拙。也对，连天成能统领西南，他的儿子当然不会是个废物。”燕承泽冷笑一声，“在宫里闭口不言这么多年，连公子好耐心！你这么会骗人，本王怎敢相信你？”
连川做了个长揖，腰压的极低，低声道：“父亲位高权重，川为着身家性命着想，只能装傻充愣，请殿下恕罪。”
“哦，本王倒是无所谓，不过——你这是欺君之罪吧？”
燕承泽捏着连川的把柄咄咄逼人，连川扑通跪在地上，垂下头：“五皇子在城外五里坡有两处庄子，分别养着死士和密间。刺杀他的刺客是董元化从秘坊找来的，董宏逸在连天成手下极受重用，其子董乐和五皇子关系很好。”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块浸着血的秘坊木牌，举过头顶，“这是我爬上悬崖后捡到的。刺杀时有个刺客大概察觉到这是一个局，悄悄逃了，半个时辰前，有辆马车遮遮掩掩进了福德酒楼后门，殿下如果现在过去，正好能看见五皇子杀人灭口。”
燕承泽眼神突然亮出精光，嗖地起身，抓起木牌看了两眼，俯身扶起连川：“本王这就派人过去看个究竟，如果是真的，必有重谢。”
连川连忙说道：“是连川为了小命向殿下求助，岂敢受殿下谢礼。我会尽快向皇上说出真相，其他的证据就需要殿下呈上了。”
商谈过后，燕承泽不太愿意放连川离开，活生生的证据丢了可就不好办了。
连川却劝燕承泽，若是被密间探到他留在碧波园内，容易让人联想到二人做局陷害五皇子，不如一明一暗，暗中联手更好一些。
连川走出碧波园，转身眯起眼，盯着门上黄澄澄的铜兽环看了几眼，嘴角轻挑微微一笑，上了马车回到安王府。
入二门下车，车夫摘下斗笠吹了声口哨，“小公子后头跟着的老鼠，兄弟们帮你料理了。承惠二百两。”
连川侧过脸笑着回答：“我没钱。”从崖上摔下来，身上零碎饰物和钱袋都丢了，府邸又不能回，现在他确实身无分文。
不过这车夫是安王的人，连川想了想后又道：“我去找殿下借些银子。”
“借什么银子？”燕怀云从月亮门内转出，胸前袖口的金龙熠熠生辉，双目闪动着温柔的神情比龙纹还要耀眼。
连川歪了歪头，“嗯……借些银子交保护费。等我回了府邸便还你。这几年我也攒了些财物。”
“这位是游击将军冯安，每月都有俸禄银米，怎么会跟街上的小痞子一样收什么保护费呢。”燕怀云牵着连川的手，慢慢走向卧松堂，走前从眼角看了冯安一眼，这一眼告诫意味甚浓。
冯安垂头丧气，天地良心他可完全没有瞧不起这小子的意思，就是句玩笑话而已，王爷那是什么眼神。
孔舟溜溜达达走过来，拿肩膀撞了冯安一下，嘲笑道：“叫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这回栽了吧？”
冯安耷拉着眉毛，沮丧地说不出话。
安王府春意盎然，燕怀云牵着连川走在小径上，姹紫嫣红的花朵偶有伸展出来，燕怀云小心翼翼替连川挡开。
“你的事办好了吗？”燕怀云轻声问道。连川去见燕承泽，虽然派遣了高手暗中保护，他还是担心，那些个皇子就省油的灯，连川才十四，怎么应付的来？哎，都怪皇兄生那么多儿子干嘛，顶用的儿子一个就够。
连川不知道燕怀云操的这份老妈子心，他说服了二皇子去对付燕怀云，明日朝堂上定有一场好戏。
此刻他心情好极了，眉毛扬的老高，“办好了，燕承泽要是不和我联手，就只能背上残杀手足的黑锅。嫡长皇子因谋反大过被圈禁，他就是最年长的皇子，一心巴望着登上太子之位，怎么甘心被泼上一盆污水？”
少年这样开心，眉梢眼角都是明媚，没有一丝阴郁。四周的繁花突然褪色，眼中只有那一张如画笑颜，燕怀云屏住呼吸，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二十多年没开的情窍打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