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川还在悬崖上攀爬时，梁京城中紫宸殿上正演着一场苦情戏。
燕文远衣衫破烂，身带伤痕，英俊的脸上挂着青紫，跪在地上哽咽：“父皇，今日孩儿与连川相约去千清山踏青，出了南城门便遇到刺客。连川替儿子挡了一刀后掉下悬崖。请父皇派人相救！”
遂宁帝四十不惑之年，身材高大，眉间带着威严，鼻翼间法令纹深重。隔着层层冠冕，此时正神色不明的打量着燕文远。
片刻后，遂宁帝从御座站起，怒道：“竟敢派人刺杀皇子！”又问：“你可有线索？”
燕文远垂头：“父皇，孩儿带回来六具刺客尸体。还请父皇派人验看。”
遂宁帝叫殿外侍卫进入，吩咐道：“点几个人去寻连公子，记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叫刑部尚书徐佳扬上前：“朕给你们三天时间，把凶手给朕找出来！”
“臣遵旨！”
遂宁帝又在殿中走来走去，怒喝：“今日杀皇子，明日就该杀朕了！”
帝王一怒，殿上谁还敢站着？！
满殿朝臣都跪在地上山呼万岁，垂头聆听遂宁帝训斥。
遂宁帝走到殿前，盯着跪在地上的四位皇子，一个一个慢慢看过去。
“朕看你们一个个的都长大了！人长大了，心也大了！”遂宁帝砸了龙案上的茶杯，喘着粗气说着诛心的话。
二皇子燕承泽磕头，缓声道：“父皇息怒，儿臣绝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咱们兄弟间确实有些小矛盾，但是儿臣不敢牵扯人命。”
几位皇子都俯身磕头，恳求遂宁帝保重身体。
燕文远也说：“请父皇息怒。孩儿也觉得几位皇兄不会做出刺杀之事。还请父皇先彻查此事。”
遂宁帝摇了摇头，摆手说：“罢了，你们都起身吧。文远你也回府养伤，我会派人搜寻连川。”
燕文远出了皇宫，急忙进了大理寺卿府董元化府中。
董元化是燕文远的外祖父，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入宫做慧妃，长子董宏逸此时远在西南，在连天成手下做一地长官。
燕文远急匆匆走进游廊，迎面走来一位十五六的秀美小公子，此人正是董宏逸的嫡子，燕文远的表弟董乐。
“表哥，那人到底死了没有？”董乐眼中波光盈盈，伸手扯着燕文远的袖子。
燕文远摸了摸董乐的头发，微笑道：“那悬崖高有三十余丈，从上面掉下去定是死了的。”
燕朝不禁南风，燕文远与董乐早就互有爱慕。朝中为争夺储位狠招迭出，燕文远为了护住这块心头肉，立着无依无靠的连川当了几年的挡箭牌。
燕文远却从没想过，这几年连川为了他受过多少罪。
燕文远外家势力庞大，母妃又受遂宁帝宠爱。皇子们寻不到燕文远的短处，只能拿着不会说话的连川出气。
二皇子曾经将连川绑上马背，又在马尾后点了一把火。那一次连川断了几根肋骨，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起身。为了不让燕文远忧心，连川还强笑着说是淘气爬树摔的。
现在看来，燕文远未必不知道真相，无非是不在意罢了。
连天成西南山寨土匪出身，因着救过先帝，勉强算是立了大功被朝廷招安。先帝对他信任有加，将西南军政大权交托给连天成。
因着连天成出身低微，连川也被人鄙薄，又做为质子被送入京城，更是处境艰难。
燕文远表面上情深意长，内心多是瞧不起连川。
董乐嫉妒连川能与燕文远在宫中朝夕相处。
世家公子聚会时，曾经说了很多连川在宫里时的难堪之事。世家公子鄙夷这西南质子没有血性，连川就是活着，出宫建府后，多半无人肯与他来往。
董乐听到连川已经死了，松了口气。连川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便是他静静站立，也能轻易地蛊惑人心。
这样的人还是早些死了的好。
燕文远低头看着董乐，斟酌着问：“外公何以非要连川死？”
董乐靠在燕文远的怀中冷笑：“哼，只怪他命不好。亲爹都不乐意他活着。”
燕文远问：“连川难道身世存疑？虎毒不食子，连天成为何要杀嫡长子？”
燕文远心中不是很愿意杀了连川，琢磨着登基以后，将这绝色摆在宫中。既能牵制连天成，也让能自个得享艳福。
董乐盯着燕文远，口中说：“连夫人是西南白族小公主。连天成曾和西南各族立下盟约，将来的继承人必出自西南百族女子。那人占着嫡长子的位置，焉何能活？”
燕文远搂紧董乐：“你别多心，我只是疑心连天成杀子，是想为造反之事寻个借口。”
“表哥，连天成和我爹许诺，若是连川死了，西南全力支持你争储！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董乐神色扭曲：“我爹说连夫人曾对连天成放言，要连川活不过十八岁，连天成答应了。”
燕文远嗤笑一声：“好狠心的爹。”
大理寺卿董元化下朝回府，为燕文远带来一个坏消息：“悬崖下没有尸体，崖边有攀爬过的痕迹。殿下，那小子可能还活着。”
功败垂成。
燕文远倏然站起，砸了手中茶杯：“外祖父，请您对秘坊下令，寻到人后直接杀了他。遣人密探二皇子府与皇宫宫门，绝不能让他进宫见到父皇。”
连川闻着幽幽的檀香从梦中醒来。
“你醒了？”燕怀云俯下身子，一手扶腰一手搂肩抱着连川斜倚在软枕上。
连川脸上飞起酡红，紧盯着燕怀云舍不得挪开眼：“王爷，这是哪里？”
燕怀云端了碗药走进床前：“这里是安王府，先喝药。你失血过多，血气不足。”
“不喝。”连川皱着小脸：“太苦了，我身体很好的。”
燕怀云头疼不已，不肯吃药该怎么办？
“唔，你喝了药，我带你去骑马好吗？府中有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跑起来像飞一样快。”
这孩子出身西南应该会喜欢西域宝马吧？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半晌，连川突然开口，软软的问：“你娶妻了吗？”
燕怀云语塞。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若是没娶妻，抱抱我好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想让你抱抱我。”
燕怀云看着床上顾盼流转的年幼美人，苍白的脸庞慢慢也爬满红晕。
连川向燕怀云伸出双手：“能抱吗？”
燕怀云坐到床上，拉住连川的双手将他慢慢拉进怀中：“可以了吗？”
连川埋头闻着燕怀云身上的檀香：“我觉得我就是见过你。”
燕怀云一手端着药喂给连川，温声道：“怎么这样爱撒娇？你有十四岁么？”
连川点头，对着燕怀云慢慢讲述过身世，最后说：“我被人陷害，受伤后躺在城门口就遇见你了。”
“什么人要杀你？”燕怀云搂紧着连川沉声问。
连川摇摇头，伸手覆上燕怀云的胸口：“不是一个人害我。我想进宫面圣。”
“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那几个心大的皇子。还没同你说过昨夜有探子盯上南城门，宫门和二皇子府。若不是遇上我，你小命便没了。”
“谢谢王爷。”连川懒懒的答了一声，一只小手偷偷在燕怀云胸口乱摸。
燕怀云神色不明的看着这只手，盯着连川说：“你难道不知道习武之人的罩门是碰不得的吗？”
连川睁大眼睛好奇的问着：“那习武之人都不生孩子吗？”
“咳，咳咳。”燕怀云没想到他能问出这样的虎狼之言：“你怎知道怎么生孩子的？你还这样小，谁同你的说这个的？！”
“我在宫中住了六年，什么没见过。我年纪小身量细小，偷听些隐秘不引人注目，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若是单单靠着燕文远，早就尸骨无存。”连川不以为然。
燕怀云心疼的摸着连川的头发：“你父亲没为你安排随侍么？就让你这样一个人进了京。”
连川站起来走到桌边倒了杯温茶送给燕怀云，慢慢说：“连天成不是好父亲，我也不是个好儿子。遣我进京送死，他这辈子也休想再生一个儿子。我娘是世家女，陪嫁中有些好药，离开广源前我就给他下过了。”
话语中恨意重重，让人听了觉得毛骨悚然。
“娘亲是被他毒死的，我亲眼所见。连天成不想接受一个粱京出身的夫人，与百族联姻又迫在眉睫，只能让夫人‘病逝’。”连川随口又说：“父不父子不子，比起天家的冷血无情也不差什么了。我迟早要杀了他为娘亲报仇。”
燕怀云认真的说：“杀亲不详。连天成若是谋反，皇帝多半会派我随军，我替你……”
连川捂住他的嘴轻轻说：“你一身清白，莫要掺和这些龌龊事。遂宁帝日渐年老，疑心病重。你猜他看到年轻力壮的弟弟会做出何事？王爷，轻易不要入宫面圣。”
“那你怎么办？现在宫门有人看守，你还受了伤。”燕怀云忧心。
“这有什么难的？后日刑部就要承上刺杀案始末，到时我请王爷看场好戏。”连川得意洋洋的样子太可爱，被燕怀云轻扭了下粉润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