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宁帝坐在龙椅上，冠冕垂帘遮住大半张脸，让人很难分辨这位天下至尊的神色。
刑部尚书徐佳扬正值壮年，举着白玉笏板，口齿清楚地说着刺杀案情，大臣纷纷悄悄看向护国公和二皇子。
“五皇子和连公子是辰时出城，出城后不久遭遇劫杀，打斗时马匹受惊，拖着马车奔至秃树崖，这些是附近百姓亲眼所见。之后七名刺客追至秃树崖，中间连公子受伤，跌落悬崖。之后五皇子亲卫赶到，刺客伏诛。连公子至今下落不明，这些是根据当场痕迹推断。”
“刑部从六名刺客的尸首上发现清远侯府徽记，武器是精铁所制，打造工艺同北大营所用银翅刀类似。另外根据都府衙门的记录，这六人是西南流民，去年以河工的身份入籍，户籍是由二皇子府中张瑜做担保人……验尸后发现，刺客经脉粗壮，武功路数偏阴诡一流，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据我所知，这样的人不是死士就是杀手，真实身份极难查明。”
护国公气红了眼，握紧拳头，只恨清远侯李建明远在北大营，不在朝上，不能亲口问问，他是不是失心疯了，好端端养什么死士，又为什么要刺杀五皇子和连天成的儿子。
二皇子在皇子们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很淡定，他的人昨日赶了个巧，正好从燕文远的手中救了刺客一命，不过现在不可能把刺客拿出来，燕文远最擅颠倒黑白，万一被说成贼喊捉贼就不好了，只有等连川那边动了才好让刺客上殿。
死到临头还在唱念做打。
二皇子嘲讽地看着跪在正当中的五皇子。
五皇子直挺挺跪在地上，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不断落下，哽咽着开口：“不知儿臣如何得罪了清远侯，竟让他做出刺杀之举，儿臣要好好问问李建明焉何如何痛恨儿臣……臣子买凶刺杀天家皇子，简直闻所未闻！今日能杀儿臣，明日就敢谋逆！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又拿眼在护国公和二皇子身上扫来扫去。
别看他在金銮殿上演的逼真，心里其实七上八下忐忑的很。城门和宫门都有眼线盯着，然而从事发到现在一直没找到连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昨日那个被人救走的刺客，燕文远觉得很不安，好像漏掉了什么。如今他话里话外都不敢提起连川，生怕会让遂宁帝注意到连川。
遂宁帝的声音平平，让人看不出心绪，“传旨，令李建明上殿。”又问道：“护国公，李建明是你的姐夫，你可有话要说？”
护国公须发皆白，出列跪下，沉声道：“证据确凿，老臣……老臣无话可说。”这位年逾古稀的护国公是个典型的武人，脑筋直的不会拐弯，徐佳扬又有着清正严明的名声，一条条证据罗列出来，护国公可不就得认了。
护国公能认，二皇子可不愿意认，他出列站在护国公身旁，“儿臣有话要问徐尚书，请父皇准许。”
遂宁帝抬了抬下巴，“准。”
二皇子道：“请问徐尚书，哪家刺客会在身上刺着家主徽记去杀人的？又有哪家刺客能傻到拿着暴露身份的刀剑？张长史早在去年便喝醉了酒一跤跌死了，如何能替刺客办理身份文书？刑部结案说是清远侯所为，又没有人证，怎能如此草率？”
徐佳扬叹了口气，“殿下说的没错，但是证据如此，三日内刑部只能得出这个结论。”转而对遂宁帝躬身，“还请皇上宽限些时日，让臣有时间去追索刺客身份。”
遂宁帝刚要点头，便听到殿外传来镇天鼓声，擂鼓的人用力极大，鼓声包含着极大的愤怒，涌入紫宸殿。
五皇子的心脏比鼓声跳的还要急促，他总觉得这鼓是冲着他来的。
二皇子的手藏在袖中，对护国公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不用惊慌。
皇子争位，胜败转瞬即出，成王败寇就是眨眼的事儿。五皇子燕文远不禁后悔，不该对连川出手，更不该没有当机立断一刀刺死连川，这人丢了就是个大破绽，极难弥补。
只怪连天成的份量太重，让他失了分寸。太大意了，燕文远觑视着董元化，。
鼓声连绵不止，遂宁帝蹙眉，让侍中去带敲鼓的人上殿。
登闻鼓从立朝初便放在天极门外，令百姓伸冤，直达天听。太祖下令，凡有对登闻鼓置之不理的皇帝，天下共废之。
太祖做得绝，子孙后代更绝，先帝末年吏治腐败，冤案层出不穷，登闻鼓曾有一个月响了五回，先帝恼羞成怒，就把这张大鼓搬到了距宫内东南角的威武门。
鉴于没有哪个平头百姓能跑到皇宫里面敲鼓，宫内已有几十年不闻鼓声，猛地一敲，年轻的朝臣都有些犯嘀咕。
刺杀案还没个头绪，遂宁帝也不太高兴，正琢磨着先赏那伸冤的人一个私入宫禁的罪名，见到跟在侍中身后的人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人前几日才出宫建府前，就住在宫里，称不上私入。
连川一身青衣朴素至极，额头缠着纱布，垂眸走进肃穆整立的殿堂，看着身前一片地砖，撩起衣摆跪地行礼：“草民连川见过吾皇。”
遂宁帝令人扶起他，急声道：”快免礼。川儿无事就好。唉，你失踪这几日朕是心急如焚，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回了宫不来见朕，为何要去敲登闻鼓？”
连川扑通又跪下了，红着眼圈抽噎，“皇上……草民险些再也见不到您了！”抬起右手，埋进脸去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说：“那些刺客……自称出身秘坊，收了一个叫李四卿的人万两黄金，要草民和文远哥的项上人头……草民死了没关系，文远哥可是皇子啊，皇上……敢对皇子出手……城门和宫门有人拿着草民的画像抓人，草民，草民藏在送菜的大车里才混进来的……”
把该说的话说完，他就专心致志地哭起来，袖子上很快洇出一片深青。暗中腹诽，遂宁帝的戏演得挺不错，自己在宫里住了好几年，一共也没见过他几回，哪来的“心急如焚”。
立刻有内侍上前，悄声对遂宁帝禀报秘坊的来路。
燕文远满眼迷茫，他们两个一起“遇险”，杀手忙着杀人还不够，什么时候自陈过身世？还有那个李四卿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等等！
燕文远心下一凛，李四卿，大理寺卿！这是警告，他知道是我外公出手！
燕文远的脸色瞬间又青又白，脑子嗡嗡直响，嘴唇抖得不像样子。
二皇子见燕文远惊慌失措，森然一笑，悄声道：“五弟，平日见你和连公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次他死里逃生回来，你反而不大开心呢？”
他这么一说，燕文远反而清醒过来，垂下眼冷哼一声。
在连川的呜咽声中，遂宁帝听完杀手组织的来历，顿时沉下脸，皇子相争对他来说是挑选储君的过程，杀手组织胆敢掺和可是藐视皇家尊严。
对遂宁帝来说，我圈禁我儿子可以，我儿子互相残杀也没问题，但外人胆敢伸手，那就该诛灭九族。
遂宁帝看着众臣，冷声道：“众卿听见了吧，买凶刺杀皇族，这是谋逆！清远侯还没到吗？！”
二皇子上前一步，刚想求情，被遂宁帝打断，冷冷道：“你想说什么？求情？免了吧，朕不想听！舅外公要不是怀了妄念，缘何会刺杀皇子？”
燕承泽急忙跪下请罪。
连川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转头愤怒地看着二皇子，“原来你是真凶？！”
看来连川还是那个好骗的蠢货，李四卿多半是误打误撞听到的，燕文远悄悄松了一口气。
二皇子仰头大喊：“父皇！儿臣冤枉！昨日儿臣在福德酒楼受了刺杀，当场捉住一名刺客，您若怀疑儿臣，尽可派人审讯。”
昨日丢的刺客落在燕承泽手里，燕文远当即就站不住了，董元化悄然抬手抵住燕文远的后背，“殿下，稳住。”
又是一桩刺杀，遂宁帝抚着额头，片刻后抬手道：“诸位议一议吧，看看这事该怎么查。”
这事明摆着是帝王家，没有皇子外甥的大臣没必要下场，有皇子外甥的想开口又怕被扯进污泥里，朝臣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
五皇子出了纰漏，董元化不得不提他描补，出列道：“皇上给了刑部三日期限，如今什么都没查出来，徐尚书有失职之过。此案应转至大理寺。”
徐佳扬不同意，直截了当地说：“皇上，此事涉及皇子，不如请三司会审，宗正寺旁听。”
董元化想把案子弄到大理寺，方便做些手脚，可恨徐佳扬偏要搅局。他指着徐佳扬怒道：“徐尚书办事不利，抢功倒是利索。我大理寺就能查清，何需三司，人事繁杂却是浪费朝廷人力！”
徐佳扬闭口不言，心中冷笑：就凭那李四卿，皇上就不会让大理寺独专在前，董老贼想得美，皇上可不傻。
“好了！”果然，遂宁帝不耐烦听他们扯皮，挥手道：“就照徐爱卿所说，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让宗正寺检审，承泽稍后将那刺客送到刑部去。”
“谨尊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