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松手即发,修银和沈南风之间的距离不到一丈,想避开一只满速发射出来的冷箭几乎不可能。
但修银还是在冷厉的箭风从耳边呼啸过去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几乎是在修银扑在地上的同时,他听见了冷箭钉进树干的“咄”的一声。
修银护着耳朵伏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沈南风已经越过他走到了被箭戳中的地方,抬手拔掉了刚才射出的箭头。
没了固定,被箭射中的一段绿色便从缠绕的树干上滚落到了草地里。
修银爬起来,仔细看了看落在草丛里的一摊绿,满心疑惑道:“……这是,树藤么?”
苍绿色的,小孩儿手腕粗细的树藤,其中一端被箭头戳破了一个小洞,渗出半透明的绿色的汁液。修银抬头看了看被树藤挟裹的树干,头皮发紧地回忆道:“……不对,这棵树我刚才看了好几眼,原本根本就没有树藤的……”
何况,若是原本就缠绕在这棵树上的树藤,断没有被射中一箭,就像蛇一样松开树干,跌落在地的道理。
沈南风将拔下的箭头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平静地摇头道:“也说不定是你看错了。”
这林子里树那么多,花眼也很有可能,未必就真的看到了这棵树没有被藤蔓缠绕。
被质疑的修银跳起来,跟上转身继续前行的沈南风,不甘心地解释道:“别的我不敢说,眼力这回事我还是有的,我不太会看错,那树干光溜溜的,和缠着藤蔓的样子区别很大,何况距离咱们刚才站的地方又不是很远,我不至于会看错,三小……”
“南公子。”
“……啊?”
沈南风拿箭尾在他眼前挥了挥,小声冷道:“叫我少爷,或者公子,不然就闭嘴。”
修银抿住嘴唇,再跟上去时,果然换了个称呼:“南公子,我们还是按照原路走吗?”
沈南风在跨过小溪的时候,顺手将箭头浸水甩了几下,反手放回身后的箭篓问:“不然呢?”
修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刚才差点儿被刺穿的耳朵,小小声道:“南公子,等我们到了镇上,还是先买两匹马行不行?”
后者头也不回地问:“多四条腿,就能方便你跑路吗?”
修银连忙摆手:“不跑不跑,绝对不跑!只是路遥道远,没有代步工具,我怕耽误事情不是?而且徒步长走,费鞋不说,还容易磨脚,我这是满怀的好意啊。”
“多谢美意,我还撑得住。”
……您还真是坚强。修银磨了磨牙齿,眼珠一转,善解人意好言好语行不通,忽又弯下了腰,脚步沉重地跟着沈南风道:“南公子本领高强,脚力足够,十分的厉害。可我刚才被你一吓,腿到现在还是软的,膝盖还打摆子呢……哎呦——”
说着,正好又是迈过一块儿石头,于是修银顺势栽倒,探手抓住了沈南风的衣袖。
他刚刚扑在地上,指尖沾了泥土而不知,这会儿忽然抓住人家白色的袖子,倒是立即反应过来,忙松了手,拿手背慌张地掸了掸蹭到她衣袖上的自己的指印。
“对不住对不住!不是故意要弄脏你衣服的,实在对不住!”
沈南风站住脚,抬起手肘看了看袖口,似乎对那一点儿脏污不怎么在意,很快就又继续前行了。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惹了金主的修银搓了搓自己的双手,不敢再胡乱耍宝,借着路过的蜿蜒的小溪洗手时,仍是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沈南风不肯骑马自然有她的考虑,应该是恐怕古堡附近有眼线待命,在碧雪山的范围内骑马过于招摇,反而暴露行踪。但是修银却觉得,身边没有马匹代步,一旦发生危险,他们很容易陷入被动。
尤其令修银感到不安的是,刚刚那株绿藤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沈南风说自己看走了眼,可她也射了一箭不是吗?她刚才又看到了什么?难道她也看走眼了吗?
修银甩了甩洗干净的双手,跨过小溪,跟上走远的沈南风,而他适才停留的地方,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藏在草丛里细微的响动。
一路没有别的意外,两人从碧雪山的北面绕行下来,进入山脚的碧雪镇时已经是斜阳傍晚。半宿一天不得空闲,两个人必须休整一夜方能继续赶路,于是结伴去到了镇上的客栈里面。
修银是个闲不住的,进了客栈便先一步跳到柜前,正要问店家两间客房,沈南风便拍下银两,叫了一间住处。
修银愣住,在老板拿过银子之前,手快地抢了回来,又把沈南风拉远一些,站去了僻静的地方。
“三、南公子这个做法没什么必要吧?这授受不亲,住在一起,毁你清誉怎么办?”
沈南风好像不在乎这个问题,反问道:“不住在一起,你若悄悄溜了,又怎么办?”
修银利落地指天发誓道:“我真的不跑,我已经收了您的定金,没理由要跑路啊。”
沈南风微微一笑:“你也收了前一位雇主的定金不是吗?放心,我不是要为此耻笑你,见风使舵,因地制宜,这是多数人的生存之道,没什么好丢人的。但是我现在需要留住你,所以不得不防备你,也请你理解,不要再多费口舌。”
虽然说得是在理的好话,修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妥当:“……可是你一个……”
你一个女流之辈,未免也太落落大方了一点儿……
修银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走在前面的人便打断他问:“请问你名字里的银字,是银两的银吗?”
修银不明白她怎么想起问这个,单纯点头道:“是啊。”
沈南风转着语调“哦”了一声,又问:“那我猜这个银字,想必是求财的意思吧?”
被人说中了名字的含义,修银愉悦地点点头,很满意对方猜中他这个简单又纯粹的寓意。
然而沈南风见他点头,忽又露出了一丝否定的眼神,摇头道:“这个名字,依我之见,还不太能得财。”
求佛问道的人,对字词的理解认识往往要更深刻一些,修银想起她自幼生活在寺庙里,迷信地追问:“那依南公子看?要改个什么字会比较好呢?”
沈南风意味深长地微笑道:“依我看,修珍珠就不错。”
修珍珠:“……”
沈南风挑起一边眉毛,手指灵活地取回自己的银两,扔还给等在柜上的店家,又故意做了个请的姿势:“珍白珠润,像极了你。一间上房,请吧?”
被拐着弯儿骂了婆妈啰嗦的修银心累地想:我为什么要对这种人怜香惜玉啊?我下山的时候一定撞坏了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