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黑沼泽里愈发近了。
袁凯和沈南雨留在后面的屋子里,这里不如前堂吵闹,那诡异的兽吼就显得尤为清楚。
沈南雨头一次听到时被吓了一跳,那声音再次响起时,她还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又不小心弄翻了手里还没举到唇边的茶杯。
袁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堂的动静以及四小姐的情况上,茶杯掉时,他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了下来。
桌上还有沈南风特意叫人送来的晚饭,但二人胃口不佳,只动了几筷就放下了。
袁凯将杯子放回桌上,沉声问道:“您还好吗?”
沈南雨心有余悸地深吸口气,双臂叠在身前的桌沿,垫着下颌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动静太过突然,这才被吓到的。”
顿了顿,又问:“阿凯,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没用?”
袁凯看她一眼,不解反问:“四小姐何出此言?”
沈南雨垂着视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很轻地说:“父亲失踪,大哥派人四处寻找,二哥稳定着整个沈家。晨大哥也在尽力帮忙,姐姐一身本领,不畏危险,独自出来追查线索,只有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我会被他们告知,你应该在家等着消息,不要给旁人添乱。”
袁凯平静地摇摇头:“四小姐不必妄自菲薄。老堡主出事,大家都知道您也很不好过。”
沈南雨皱着眉心,眼睛有些湿漉地看向他问:“那你说,比起姐姐他们,我到底有什么用呢?”
最起码,在让老堡主高兴的这件事上,你的姐姐从小到大,就都没有做到过。
袁凯这样想,却没有这样说。
他起身去重新推开适才被风吹得落下的窗,悄然瞄了前堂一眼,声音仍然沉稳道:“四小姐以后,是要嫁到晨露山庄,做少庄主的庄主夫人的,堡主从前教授您管理古堡琐事的知识,总也会派上用场。更何况,晨少庄主若不是为着与您关系密切,又怎会如此费心劳力地帮忙追查老堡主的事情呢?”
沈南雨不自知地微笑起来,却仍然是不认同的语气:“晨露山庄与沈家堡从来交好,晨大哥本就会尽力帮忙的,怎么就一定是为着我和他的婚约呢?”
这一次,袁凯没有及时回答。
他站在窗前,定定地望着前堂的方向,似乎瞧见了什么奇怪的景象,沈南雨听不到他回话,也站起来走近过去,便看到那边不知为何,散发出一种莹绿色的光。
“这是什么?”
“应该是……某种好物,”袁凯迟疑着答道,又仔细听了听动静,“那边的人,好像在出价钱,竞拍这样东西。”
“竞拍?这是黑店里常有的活动吗?”沈南雨不会武功,听不到袁凯听见的细致动静,但她并没听修银说起这些,便不自觉地不安起来:“姐姐不是说,他们要约见一个人,从而找到修银的雇主吗?这种情况,那个人还会出现吗?”
袁凯摇摇头,表示他也并不清楚。
但前堂那边,竞品的声势似乎愈发高昂,除了不时响起的叫价,还有一众看热闹的人在明目张胆的议论。
“我看韩家根本就没必要在这里花大价钱争抢这块儿萤玉,谁不知道韩兴草药行早年的时候对于异兽灵植如何入药最有研究,没有他们,不管是谁得到这件东西,恐怕都不敢轻易地使用,又何须花这些冤枉钱呢?等着别人送上门不就好了。”
“哎,这怎么能一样呢,别人送来的总归不是完整的,何况得到的能人未必就不认识其他懂行的高人,若不出手争上一争,未必就有摸到它的机会了。”
“依我所见,韩家恐怕也不能得到这件东西,您瞧那位司先生,他刚才介绍了一通萤玉的来历和好处,可是此刻,他却一句价都还没出,我看,长泽城主这次叫他来,除了想见一见百宜手里的东西值不值得争,也是想趁机摸一摸这些世家的家底呢。”
“啧啧啧,”修银陪着沈南风等在圈外,听书一般小声感慨道,“内陆之人议论起来都这么大胆的吗?这么大声地嚼他人的舌根,就不怕被那位城主给暗算掉?”
沈南风淡定地解释道:“长泽城城主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人,也从来不怕被人知道,他们兵重权高,钱富粮足,这种议论,人家才没心思计较。”
修银眨眨眼睛,若有所思地扫看了沈南风几眼。
他们此刻已经不是一个站在桌边,一个坐在桌上的姿势了。沈南风坐到了背对众人的位置,而修银则坐在了她对面。
他这样目光探寻,沈南风自然立时就看到了,于是扬了扬眉毛,以示问询。
修银摇头笑笑:“就是忽然在想,沈三小姐真的只有十九岁么?影公子出名也只有两年不到,出名之前,你应该就已经在摸爬滚打了,所以有些好奇,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行走江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好像十一二岁的时候,师父下山远行,就已经会带她一起了。没过几年,她独当一面,师父年迈,时常闭关,再不随行,她也就习惯了这种只身闯荡的日子。
还是头一次有人问起,用一种好奇且钦佩的语气问她,你到底是怎么在这种复杂里拼杀下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沈南风想实话实说,告诉修银,自己很小就在这江湖里摸爬滚打过了。
可最后她只是顺着对方的问题,很不认真地眨了下眼睛,应道:“谁知道呢,大概我驻颜有术,其实早就七老八十了吧。”
修银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一眼人群没人注意到他,这才掩着口鼻小声说:“那可就不是三小姐,该叫您一声三奶奶了。”
早料到他会为了“修珍珠”这三个字找机会“报复”的沈南风了然一笑,手指早就碰着茶杯里的茶水,只等着修银话音落时朝他弹了出去。
虽然论起轻功他跑不过沈南风,但想要躲开几滴小小的水珠,对修银来说还是不怎么困难的。
他躲避时,那边的人群里,又有人喊出了“二十万银”的价格。
他心痒地望了一眼,后悔地叹了声气,这片土地上富饶的人多多啊,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找上了富饶但又很不好惹的沈家堡呢?
而且这来自富饶的沈家堡的沈三小姐,显然对这次的竞品没什么兴趣。反而装病溜到后面悄悄吃起了小吃。
修银忍不住问:“那萤玉难得,三小姐真的一次都不打算叫价?”
沈南风扯了扯嘴角:“不急。那位韩公子,到现在也只是叫了三次而已。”
修银故作夸张地“哦”了一声,“您是准备等尘埃落定之前,搅个乱子,把价格抬上几倍?”
沈南风露出个不太确定的神色,静道:“如果尘埃可以落定的话。”
修银了然地看她一眼,注意力仍然留在对方身后的那圈人群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淡定地说:“颖儿姑娘,到现在并没有动静。”
“她会有的,”沈南风肯定道,“她不会不知道,所以她一定会有动静。”
修银没有反驳,显然是同意了沈南风的分析。
第二声诡异的声音响起之后,人群里有人提出声音近了,他们二人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的时候,颖儿姑娘出面说了话。
她是开店的老板娘,经年累月都在黑店里居住,如果她气定神闲,坦然习惯,那么过客再多的顾虑也无法立足。
所以第一次众人听到这神秘的声响时,她站出来要展示竞品。
所以第二次这声音愈发近大恐怖时,她又站出来,暗示竞品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介绍,众位可以尝试着以金银宝物,换取这块儿珍奇的萤玉了。
黑店与黑沼泽毗邻共生多年,倘若真有什么诡异血腥的传闻,不会半点儿没有风声。
可传说从来都只有黑沼泽,也从来都只说有人进入黑沼泽后,如何失踪疯魔,从未牵扯过黑店。
这是一家太过干净的黑店。
既然它这么干净,那么它的经营者,或许就有着很不干净的问题。
所以他们在等。
修银和沈南风坐在后面,等着这场竞拍的高潮,等着他们想约见的中介者,也等着颖儿老板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他们耐心地等着,就如同后院里的袁凯和沈南雨在等他们的消息,可是等待毕竟是未知的。
修银还没等来颖儿的异动,却等来了沈南风身后那群人让开的一小块儿缺口。
他挑起眉毛,直起身来,给自己换了个位置。
修银挪动到沈南风旁边侧一点儿的座位,挤眉弄眼,意味深长道:“想等的还没来,不过你选的备用方案倒是来了。”
沈南风便了然地放下筷子,单手支住自己的额角,顺便还弱化了眉眼里的精气神儿。
备用方案很快就走到了这边,见他们二人坐在一处,便去到了侧面的椅子上坐下,面带微笑着问道:“姑娘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沈南风有气无力地抬一抬眼皮,嘴角柔弱地笑笑:“多谢韩公子惦念,这儿不那么拥挤,倒是好过一些了。怎么,您突然决定,不去竞拍那枚萤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