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括适才开口抬了几次价格,后面却沉默下来,暂时没了动静,想必只是为了观望一阵儿局势。
沈南风这样问他,他便神神秘秘地笑笑,“依韩某之见,真金白银还换不来这枚灵物,且让他们较量一阵,我也得空来透透气。”
说着,韩括又打量着沈南风道:“韩兴草药行虽然世代只是卖药,但医药本就相通,韩某也略知一二,姑娘何处不适,不妨让韩某探脉一观。”
修银眸色一深,抬手护住了沈南风的肩膀:“不劳公子费心,我家这位有些水土不服,又经舟车劳累,休息一阵儿自然就没事了。”
虽然修银不知道沈南风到底为何对这位韩家的代表有意见,也并不清楚这人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韩兴草药本就是个相当有名的药行,这种在外的名声,是很方便就能知晓的。
一个既能制药,又善养药的知名药行的后人,韩括绝对不会是一个对药理病理只略知一二的人。
修银曾经听闻,已经过世的那位韩老太爷,就是一个诊脉的高人,他有一种独特的听脉法门,仅仅是两根手指搭在腕上,就可以知道这人身上的许多秘密。
然而古医难学,韩家后代这几个儿孙又都是庸碌之辈,这听脉的手法似乎并没有好好的流传,谁也不知道这本事究竟被继承了几分。也许,韩括就是想借机试探女扮男装的沈南风也不一定。
这种时候,无论对方出于什么心思,修银还是宁愿沈南风保持着她的神秘感。大概也是他当偷儿的习惯作祟,总觉得被人知道的越少,对他才会越有利。
而影公子的这个“影”字,大概与他殊途同归,也是一个不愿意被太多人关注的意思。
沈南风果然也只是顺着他的话对韩括笑笑,当作心领了对方的“好意”。
那边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在咬牙喊道:“五十万银,十万金。”
时候差不多了。
沈南风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听到这个价格,抬手拍了拍修银搭在她肩上的手背。
后者便收回对视着韩括的视线,扬起手喊道:“五十万金。”
修银这一声传入人群,不少人都转回身来,看向了这边桌子周围坐着的三个身影。
银矿不算少见,金矿就珍贵许多,能毫不犹豫地给出五十万金的竞价,绝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也绝不会代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韩括坐在斜对的位置,瞧见回头的众人,温儒地笑道:“姑娘家底颇丰,出手阔绰,狼全都望过来了。”
沈南风根本不看身后那些目光,只是稀疏平常地笑着:“凑个热闹,催催进度而已。免得那树林子又突然鬼哭狼嚎,搅了大家的兴致。”
柜台后面等着的颖儿见众人都望着那边,可能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韩家的叫价,连忙拍了拍柜上的沉木唤回大家的注意,“有美女出价五十万金,各位可别干瞧着呀,这百年萤玉世所罕见,就没有比她出价更高的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那适才添到十万金的人来自于黄土堡,黄土堡所在的土蒙山深处有一座金矿,但他也只是将价格提到了十万金,听到五十万金,显然就不打算再继续叫价了。
谈到金钱的上限,那就是一件非常现实的事情。
颖儿等了等,见没人再说超过五十万金,又耐心地提醒了一句:“百宜百宜,百可易物,真金白银之外,难道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宝贝可以匹配抵换这枚萤玉吗?”
又等了等,还是无人应声。
于是颖儿粲然一笑,似乎很高兴这位最后定锤的出价者是她,纤纤双手轻拍了几下,道:“好,那么这枚百年萤玉就归属于——”
“五十五万金。”
颖儿话未说完,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心响起。
司茗回站在离百宜很近的位置,略一拱手,重复道:“五十五万金,外加一箱二十枚,东海银贝珍珠。”
这是极大的手笔。
比起金银矿石,银丝扇贝只生活在东海深处,又只有五年以上的银贝才可能结出大颗圆润的珍珠,捕捞已是极为不易,想收获一颗像样的珍珠就更是稀少。
尤其,这还只是司茗回的第一次竞价。
他代表了长泽城,这第一次竞价,看他态度,显然还相当的游刃有余。
但司茗回的语气在众人听来,却是不怎么高兴的。
甚至他说话的时候,一些其实武功不太高的人,几乎就有了胸口震撼,想要退开或者跪下去的冲动。
倒不是他的语气变得不和善,司茗回说起话来,从始至终都是有礼和善的,只是再和善的话,若不是从嗓子里说出来,而是混着内力传出来,都会给人造成无形的压迫。
无辜牵连者,只是觉得想要避开,只是感到了司茗回的不高兴。
至于他这声音真正想压迫的人呢?
司茗回虽然记不住他,却听出了他的声音,知道了他的位置。
他今年不到五十,还算一个男人可以施展内力的巅峰年纪。若是岁数再大,一旦遇到抵制,就容易损耗脏腑,很难修养恢复了。
司茗回一开口,沈南风就听出了他一并施展的丹田之力。
她也立即就猜得到,这人原想摸清各家家底的计划被人打乱,自然会想要给人一招下马之威。
修银一只手臂还搭在沈南风肩上,喊价则是用了另一只手。
而她与修银当初交手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偷儿轻功极佳,脚力轻灵,但武功方面走的并不是刚正的路子,如果有人要用内功压他,他很吃亏。
修银也察觉到了司茗回的压迫。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走。
这种压迫的内力是有范围和局限的,只要他能及时避开,司茗回就伤不到他。
可沈南风却先一步察觉到他的行动,按住了他的膝盖。
修银不安地看向对方,后者眸光浅淡,也正在看向自己。
似乎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提醒他,她在雇佣自己之时承诺过,她不会让他死,只要,她不先死。
问题是……这也死不了,只是会受内伤很难受啊……
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那种巨大的压迫从身后袭来,已然就要重压在修银身上。
可脊梁几乎要被压弯的时候,却又有另一股温热的内息从身侧的人身上传导了过来。
这内息不像司茗回的内功那般霸道,却很有力量,也并非全然抵制对抗着司茗回的内力,反而像个引导者一般,化解了内功里的遒劲,润石为沙,不伤经络,最后垂散而逝。
修银得以喘息,头一个念头居然是——她一个十九岁的丫头,居然内功如此精妙,这要是以后带着行走江湖,多好用啊!
被化为居家旅行必备好物的沈南风较着劲化解了如此霸道的内功,面不改色气还不喘,甚至有空继续做了个二人提前商量好的,继续加价的手势。
修银顿时就有了底气,头也不回地拿别人的钱耍自己的帅,轻轻松松地应道:“二十颗珍珠啊,那就五十五万金,二十串银贝珍珠项链好了。”
要说怎么才能让人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里生气又难以发作,修银可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
若不是大伙刚才被司茗回那一声内功散发的余力给震慑到了,恐怕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众围观者都不敢笑的时候,只有三个人弯起了嘴角。
沈南风是被修银坦荡地把“颗”变成“串”给逗笑的。
韩括则是因为司茗回出手施压后辈,却被反将一军而弯了弯眼睛。
还有一个笑的,是司茗回自己。
他这一招下马威没有成功,又被修银在文字上调侃,却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是有些轻蔑地笑了起来。
“后生张狂,空口白话。”
言下之意,修银是故意抬价,并无殷实的家底。
修银虽然是头一次在这里瞧见百宜竞拍,但这天下各处的百宜都是一样的规矩,空口白话抬价者,是要被拔去舌头,轰出门外的。
然而修银此刻知晓沈南风不仅刀法高超,内功也非常深厚,便有恃无恐地自信起来:“卧虎藏龙,仔细得罪。”
话音落时,韩括忽然拍了拍手,道了声“有理”。
他先前三次出价,后来悄然离席,如今又借着修银的话,重新发出了声音。
韩括看着众人投过来的视线,从容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沈南风做了个欠身之礼,这才不急不缓道:“这广袤中原,殷实有名的家族未必都很高调,是需要小心着,避免得罪的。这位公子刚才叫价五十五万金,二十串银贝珍珠项链,韩某借您的势,再抬一抬价。”
韩括说到这里,似有若无地扫了司茗回一眼,语气沉静道:“六十万金,二十株白雪全归。”
金不必说,白雪全归,却是让众人都吸了口凉气。
所谓全归,就是寻常中药里的当归。
当归的各个部分,分称根、身,尾。全归指的就是一株完整的当归。
而白雪当归,就是韩兴草药行培育的当归的一种,补血,活血,养血。韩兴老太爷年终131岁,这白雪当归就是老人家的长寿之密。
只不过,白雪当归虽然是滋养气血的灵药,培育起来却很困难,也很娇弱,更不必提白雪全归有多么难得。
屹立百年的老牌草药行,家底之殷实,可见一斑。
韩括开口便是绝对的珍宝,借着修银的势,狠狠碾过了司茗回的脸面。
众人的目光,便又悄悄转回了司茗回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