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纱,笼罩天地间的春色葳蕤,垂在檐下啪嗒作响,后殿亮起一盏角灯,一个人从床帷后探了出来。
“奇怪,难道是古时的花酒太浓郁,导致我不胜酒力东歪西倒,就像历经了一场武试,还残有淤青?”
李长乐穿好厂服,戴起尖帽在镜前端详,发现唇角又破了,不经摇头自责:“酒后闹事,又磕到了。不知昨日有没有吓到彦珩,会不会又被扣利息?”
她捶了捶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深深吁出一口气,持起油纸伞到膳房拿了两个馒头,边吃边向东厂行去。
“李役长,可以带我一程吗?”
甬路旁的巷道里,响起了女子询问。
李长乐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日替自己挡刀的小月,忙到檐下拉她进伞,还刻意把伞偏过去,持着外氅把她罩在了怀里。
心想要是浸湿了伤口可不好。
小月是名副其实的江南女子,娇小玲珑,才到李长乐额头,躲在外氅范围内,滴水未沾,心底有暖流淌过。
她看向偏过来的伞,目光掠过翠色骨节的伞柄,落在纤长的手上,又流连于秀美的容颜上,溶溶滟滟的孺慕之情,不自禁流露出来。
“啊呀!”
李长乐搂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往边上一带,把石头踢进了角落,关切问:“脚没事吧?”
小月芳心乱颤,垂首不敢对上她热切的目光,摇了摇头,软糯问道:“奴婢没事儿,倒是李役长武试那日挨了一掌,现在可曾好些?”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李长乐松开她的腰,拍拍胸口以证实安然无恙。忽然想及当日来了不少宫女看自己武试,便惊讶问道:“原来姐姐也到场看我比试?从乾宁宫到射击场脚程可长了,姐姐平日伺候贵妃娘娘,怎么还有空出紫禁城?”
小月耳根发烫,埋藏萌芽生长的情愫,不敢告诉她当日为了看武试,特意接下别人的差事。而且出了紫禁城,还要绕一大圈才能到。
只字片面说:“其时办差事很顺路,也没有多远。”
“今日姐姐出紫禁城办差事,又跟我在去往东厂的路上碰面,看来咱们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李长乐笑着往前走,眼看东厂就要到了,放慢脚步,询问道:“姐姐要去哪儿?”
春分将近,宋凝大清早吩咐去往尚衣监交新衣设计图,乾宁宫里的几个侍女推三阻四,只有小月愿意接下这份活。一是路远耽搁也不会被察觉,二是回来路上可以碰见她。
这下被问及要去哪儿,小月望了眼紫禁城外的护城河,嗫嚅道:“很快就到了,劳烦李役长再送送。”
李长乐也不急,思及她的处境,继续劝说:“姐姐当真不来东宫当差?出了皇城可就要在外城跟百姓生活了,你一个孤身女子没个依靠很是危险,让人好担心。”
小月心底感动,直言不讳:“李役长,我十五岁就在紫禁城当差了,这里边的各种艰辛可怖都经历过。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要么站得高,要么熬到年纪出城。
我伺候了好几个主子,平日里不敢对旁人乱语,要不是过几日离开这儿,也不会对你掏心掏肺。”
李长乐能够理解,毕竟看了那么多宫斗剧,繁华城里杀人不见血,寻常人瞧了种种是非,也不会想要留下。
她深知自己不一样,从踏进这座城的开始,就决定好了跟那个人一起暗搅风云。从未想过要离开半步。
“出城的日子定下了吗?”
“三月十二日。”
“清明节?这日子不怎么好,宫里的主事也太不讲究了,给你们定这么个荒唐时候出去。”李长乐埋汰道。
打量她的表情,小月试探问:“李役长到时候……”
“到时候,我会去送姐姐出城的。”
一个女子在宫里七八年,能出去总要有人送行。
故欢抢先回答,心想有三百两银子,届时可以托番役买点干粮和衣裳,总不能寒了人家的挡刃之恩。
小月喜上眉梢,期待问:“出宫前我们可以见上一面吗?”
宫女与宦官私下见面,容易被人误以为私通……
李长乐思忖片刻,仍是同意:“瀛洲湖地形复杂,要是有外人来扰,我们还能藏于山甲之中。就这么决定吧?”
“好,一言为定。”
到了护城河旁,小月深知再走过去就到东厂了,便笑着说:“李役长送到这儿吧,到时候以手绢为通知。”
“我也快到了,姐姐既然有要事做,就拿伞去吧。伤口沾了水不容易好。”看向东厂入口,李长乐把油纸伞给她,回眸笑了一下,便一头钻进了绵绵细雨中。
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小月浑然不知有人在暗中观察,握紧伞柄忍不住含羞一笑,重新折返回了紫禁城。
“私通可是大罪,档头,可别怪我提醒你。”
伫立门外的是瘦子,李长乐的手下败将。
“大家都是姐妹,何况我又没有那个功能让人家性福,送一程也是无妨的。倒是你,在这里等我做甚?”李长乐摊手问道。
“督公出动厂卫连夜排查,收到一封举报信,说是锦衣卫阮成功手臂上有暗红印记,便连夜派人伏击擒拿。当晚死伤三十人,才把他抓进了地牢里。”
李长乐血液沸腾,疾步赶往地牢,推开铁门径直行去,发现王提督坐在牢房外问话。而阮成功,一夜跌下神坛,遍体鳞伤,躺在牢内冷幽幽盯视她的到来。
“长乐,你过来。”
王提督未曾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拜见督公。”
李长乐躬身作揖,扫了眼牢内的阮成功,发现他手臂上的暗红印记没有消失,心底有了疑问:他明知道会被搜查,为什么没有立即换魂,而是等着东厂的人过来抓捕?
皇城事变,死在密室里的并非王提督,而是一个寻常之人。听闻朔月教占据紫禁城,先帝被困在乾坤宫里无法移步,是他一刻不曾离开,还挡下了三铳致命伤。
而且先帝驾薨之日,他病中坐起,哭得伤心极了。
据悉,其时先帝得知前任太子起兵谋反,心脏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待去牢房嗅到浓郁香粉,加上情绪起伏过大,才触发心病,导致呼吸困难,浑身抽搐而死。
宫里人私下说,先帝有先见之明,预料到会有此劫,所以袖兜里藏有圣旨,刻意在亲臣面前掉落出来
——至于封谁为帝,只有在场的人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