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置若罔闻,端坐得像个木头人,目光落在面前的碗筷上。许是胳膊肘挨王昔音碰了一下,才松唇淡道:“儿臣婚事不宜操之过急,二哥先行举办为好。”
彦成项往碗里夹菜的动作一滞,再愚钝也知道他的用意,不由呸了一声,暴躁嚷嚷:“全城谁不知道你为了个阉人忤逆父皇,又有谁不知道你为此大病一场?别他妈拿老子当挡箭牌,信不信老子为民除害,杀了她?!”
“这里是家宴!你口出狂言什么?!”
彦励拍案怒斥,骇得彦成项缩头缩脑,屁不敢放,埋头拢袖像极了逃避的鸵鸟。他冷哼一声,看向沉闷抗议的彦洵,用不容反抗的口吻说:“老二定在八月三十,你就定在九月十五,届时迎亲娶妻,一刻不准耽搁。”
古时论得都是农历,也就是定在而今的十月。
李长乐看到彦洵凝眉冷对,欲要再次拒绝,心弦紧绷得不敢有一刻松缓。若不是王昔音按住他搭在膝上的手,怕是这场家宴成了反目成仇的战场。
“嗯。”
彦珩压下悲闷,鬓边青筋跳起,终是喝了一口汤缓解。
“估摸是李长乐生得像个女子,少年郎难免错会心意,待给阿洵一点时日,定能如期而至,迎娶公孙姑娘为妻。”
王昔音柔声细语,无形化解了这场矛盾。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扣去李长乐半年俸禄。”
彦励看向淡然自若的嫡子,便知他没有这般辱没皇家的心思,也没打算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内臣调离东宫。
相反,这样多事又兼职东厂的眼线,实在难寻。
“当啷!”
银勺掉落在地。
李长乐勉力维持大家风范,伸手下去捡却碰到带有厚茧的掌心,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只见彦珩示意应承膳更换,还把她的手放入水盆中净手、擦拭,看起来体贴入微。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各怀心事。
宋氏母子神情不屑,王氏母子一个欣慰一个复杂。
“珩儿,你打算定在什么时候?”彦励对嫡子爱恨交加,希望他早日成家,又不愿他与钟家有关系。
倘若幼狮一直不长成,就再好不过了。
“父皇难道忘了,十九岁,那便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谁人不知钟昔微体弱多病,活不过一段时日,恐怕到时候未及十九岁,这桩亲事也随白骨不了了之。
听到他的固执己见,彦励朗声大笑:“那只能依了你。”
新菜式上桌,御膳房主事在旁念念有词:“上膳食:胡椒醋鲜虾、清蒸螃蟹、烧鸭、鹅肉巴子、五味蒸鸡、三鲜汤。”
“将海鲜放到太子面前,他最喜欢食海虾。”
此话一出,彦成项强烈反对:“明明儿臣最爱食海鲜,怎么全摆到大哥面前,父皇实在太不公平!儿臣要写章疏!”
“你爱什么,你最爱吃喝嫖赌,皇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还好意思提及章疏,让你上明堂三两天头不见人影!”
彦励也没有动怒,当着家宴剥去他的颜面,毫不掩饰地恨铁不成钢:“回头你到御书房一趟,看看你自己写的章疏。同样是明堂旁听,连老三的半点都不如。”
彦成项迅速离座,躲到宋凝背后探出一张脸顶撞:“他成天想宦官又好到哪里去?我好歹不用父皇担心传宗接代!”
“成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闹得满城风雨,说到底还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教导无方,害得大家丢了颜面。”
宋凝瞧不起寒门出生的王昔音,也不愿跟她同桌用膳,甚至怀疑那个戏子就是她安排进来。所以免不了借事戳伤。
王昔音不愿搅得没有胃口,便也不去应答。
一旁的李长乐看不过眼,突然说:“听闻项亲王在北平赫赫有名,甚有传到京师的艳事,好像也跟宦官有关。”
宋凝正要动怒,便见几个戏子登上横出的勾栏。德妃扮作舞女形象,穿上衣下裳,戴云肩,披着长长一条帛带,在那里翩若惊鸿,随着乐器声轻轻哼唱。
她捞过一碟海鲜,夹到彦成项盘子里,目光不曾移去,阴阳怪气说:“勾栏瓦舍里的东西,有什么可卖弄。”
“太子殿下,小女子也喜欢食海鲜,不大会剥可能教?”
见彦珩在剥海虾,李长乐解围问道。
他斜睨一眼,把虾肉喂到李长乐嘴边,放肆宠溺:“你的手受过伤,一直剥虾过劳会造成损伤,还是我来喂你罢。”
李长乐难以置信,这还是相熟的彦珩吗,如此温柔体贴,把“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娇妻照顾得无微不至。想来是爱极了逝去的钟昔微,压根就不是什么革命友谊。
她张嘴咬住虾肉,恶作剧似的偷咬他手指,心里不是滋味。
这时应承膳送来汤锅和料架,王昔音把牛肉放进去涮几下,夹到彦励碗里,柔声道:“这是臣妾新学的菜式。”
彦励送到嘴边品尝,微辣入味,甚是好食。他看向第一任妾侍稍许期待地神情,莞尔一笑:“一如既往的美味。”
“今上喜欢就好。”王昔音心满意足,在旁帮他涮肉。
宋凝瞧见了,愈发笃定戏子就是她故意拉上位的,阴阳怪气道:“成天动些献媚讨好的心思,说到底还是寒门没人撑腰。那公孙嫡女是太傅,听闻要告老还乡了。
若非今上留下,王家也跟平民搭上亲戚。”
她看向鸳鸯锅,把肉涮进了辣汤里,吃得满脸涨红,捂着胸口咳嗽,幸亏司宫递水及时。不由嫌弃道:“难吃!”
彦洵忍无可忍,涮了一盘牛肉,引得王昔音回眸观望,只见他笑若清河:“母妃这次腌制肉片的味道好极了。”
他发烧初愈,却往辣汤里涮了一大盘肉,开始明白自身的冲动,又将地位降到底层,以至于害得生母遭人欺辱。
“北平有女舞倾城,身在家中排老大,一朝遇上真命天子,跃上枝头当凤凰。家中孔雀年十五,下嫁老二成侍妾,常拿凤毛当令箭,以水化去主妃命,可哀可悲亦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