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扮相舞女,随着乐响哼唱词曲,从凤凰香消玉殒,到另一名贵妃扮相的孔雀投毒害主妃,场面紧张生动,引得众人目不转睛。
在场的人,只有宋凝面色煞白。从她曲中听出暗讽宋家嫡女嫁给先帝飞上枝头,而她只是一名孔雀嫁给了彦励。后来因妒生恨,投毒给了孟玉颜,让嫡子胜仗赶回时失去母亲。
这生旦净丑,将她的所作所为通过戏曲演绎出来!
关联此事的人早已死绝,为什么一个横空出世的德妃会知晓如此详细,难不成她就是那几个宫女之一?
“母妃,牛肉再涮下去老了。”彦成项提醒道。
她冷不防松开,烫手的筷子掉进了汤里,见人望来才缩回去,神情难掩慌乱,把气撒在了应承膳身上:“没眼见的东西,不把汤锅端走,难不成还让本宫泼向你?”
应承膳一个哆嗦,忙把汤锅端走。
司宫瞧见了命人备来芦荟,帮她轻轻擦拭,不料弄疼了还挨了一巴掌!霎时周围寂静,连乐声都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气氛凝固而紧张。
宋凝面色发青,气急败坏说:“今日是家宴,难道德妃不懂什么是阖家幸福?非要唱些不应景的曲儿扰人烦?”
彦成项茫然道:“母妃,这知府断案擒凶颇为精彩,在梨园很多人都喜欢看,全是讨人入神得戏曲,哪里扰人烦……哎!”
肩膀挨了几掌,他立马抱头缩颈,大声嚷嚷:“换换换,换另一首曲儿,大好家宴搞那么紧张干嘛!”
戏子们一齐看向德妃,只见她颔首,便退下换装。
彦励目光不曾从德妃身上移开,待人走远了才说:“你一个人的意见,推翻了所有人的兴致。这里是家宴,不是战场,你不让德妃上桌,她体恤朕的难处唱曲;你不让她穿华服,她也不争不抢,每日不是戏服就是素衣。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凝自知理亏不好当场发作,梗直脖子冷硬道:“那是她假惺惺讨好你的一种手段。这种戏子什么男人没见过,不过三两下破了我们十五年的约定,定然是极好的。”
思及十五年的约定,彦励哑口无言,倒了一杯酒下肚,看向已经换装归来的德妃,发现她这次扮演的是宦官。
头戴官帽,身穿皂衫,在乐声响起那一刻,将角色的逗趣幽默演戏得淋漓尽致,他好几次都开怀大笑,鼓掌叫好。
“喜极女子貌如花,怎知一介中人罢。”
“当不了情人可拜天地,做伺候主子的兄弟如何?”
小生与丑角的演绎,惹得众人眼笑眉舒。
唯独彦洵脸色骤变,立马意识到这戏曲在隐射他跟李长乐。
“自古鸳鸯成双对,怎奈世俗持棒打。”
“海誓山盟归何去?此后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再续前世缘。”
最后一句词,从德妃扮作的宦官口中道出,啜着哀泣遗憾,令人动容又黯然神伤。
这般可歌可泣的情谊,世俗容不下,律法容不下,只能来世再续缘,不可今生同在。
彦洵的心犹被万箭穿心,手青筋暴起,突然握碎了杯子,划伤了手心鲜血淋漓。
“快,快带洵亲王下去包扎!”王昔音慌乱喊道。
彦洵六神无主,看向她的目光幽深冰冷,起身经过彦励身旁时,深睨了一眼,感觉满腔愤恨无处宣泄。突然,路中间横出一只脚,他向前摔了去,听到彦成项猖狂无礼地大笑。
“阿洵!”
“阿洵!”
两个人一起把他搀扶起来。
“大哥,我没事儿,不必担心我。”
彦洵看了眼面露关切的钟昔微,又思及默默李长乐喜欢的兄长,心里堵得慌。他抽回自己的手,瞪了一眼彦成项,便踉跄离去。
彦成项的笑戛然而止。
好像从他眼里,看到有呼之欲出的杀意。
家宴不欢而散。
李长乐看到德妃步入茅房,便尾随而去。
再见时,她素面朝天,模样与姜司衣完全不一样,如长娇美人,玲珑身姿,媚骨天成。若非眉眼清冷,素衣寡淡,定然能够艳压群芳。
难怪彦励迷得神魂颠倒。
“娘娘可还记得跟人有约?”
德妃瞥了她一眼,隐有薄怒:“不曾。”
“东北角,卯时会面。”
李长乐看向她手里的浅色帕子,不甘心地问:“德妃娘娘以前可姓姜,不仅会司衣,还会在帕里藏乾坤,做好吃的榛子酥?”
“本宫是梨园里的青衣花旦,能分多角,不论到哪儿都能讨一口饭吃,不会做这等粗活来养自己。”德妃当着她的面,扔掉手帕,用审视地目光看她:“想不到钟大小姐,还会认一个绣娘做朋友,倒也是难得可贵的事儿。”
她漠然转身,令李长乐怒火中烧,追上去拦路:“我不信,你把手伸出来,只要上边有茧子,你就是我的姜姐姐!告诉你,就算是化成灰、换了皮,我也分毫不差认出来!”
“换了皮也能认出来……”
德妃摊开掌心,纤指连薄茧都没有,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看来让你失望了。”
李长乐呆若木鸡,难以置信看她,过了半晌才接受事实,朝她行裣袵礼道歉:“小女子寻友心切,冒犯德妃娘娘恳请恕罪。”
德妃收回手,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声音倒是软细:“我不是你们宫里的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跟规矩,只要以后别拦我路,便可高枕无忧。
还有,我的确姓姜,名为玉颜,”
玉颜……那不是彦珩生母的名字吗?!
李长乐回过神,人已经走远了,背影婀娜多姿,由人搀扶上了步撵,便只好作罢。
“娘娘,听闻钟大小姐病入膏肓,您可千万不能过多接触,以免染了晦气。”
听及司宫的话,坐在步撵上的姜玉颜轻笑,用蒲扇打他的脑袋,又渐渐失神。她伸手想要触摸洒下的暖阳,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蓦然回首,注视李长乐马车消失的方向。
良久,才回过头凝眉愁思,轻抚上吹破可弹地肌肤,喃喃自语:“说谎,换了皮也没有认出来。还道什么姐妹情深,都是骗子。”
“娘娘这么美的容貌,要真是换了皮,那也是命中注定的!”
司宫笑着吹捧她,暗忖这般模样与未被册封的孟夫人简直一模一样,难怪今上听在春分时听戏,一眼就相中了她。
孟玉颜浅淡一笑,嘴里轻哼曲子:“红颜薄命,光阴易逝去,还望郎君留画纳元神。千金散去,换笔墨纸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