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对立两派,在寒风中剑拔弩张。
李长乐如坐针毡,膝盖抵着翁边微颤,抱着那只装有哮天犬的蛐蛐罐,手心闷出了许多汗,心想要是输了,就投河自尽。
彦珩微一蹙眉,按住她的肩膀,笃定道:“大男人脱衣服没什么好害怕,不过我也不会让你褪下一件衣物。”
彦成项目光有无意飘过李长乐的胸口,见彦珩一脸正派的样子,就知道他跟内臣朝夕相处,还不知道对方是个女子。
“对于男人而言,脱衣服自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对于女人而言,这就关乎于清白了……”对上李长乐愤怒地眼神,他笑得十分舒畅,又自圆其说:“当然,宦官例外,毕竟不男不女嘛。”
旁边的邓徒等得不耐烦,把蛐蛐儿倒进了瓮里,昂起下巴:“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你的蛐蛐儿亮出来。”
李长乐强作镇定地倒入蛐蛐儿。
仅是一瞬,对战一触即发!
两只蛐蛐儿都是上品,警告撕咬起来勇猛凶残,打得令人眼花缭乱,也不过一局,就分出了胜负——哮天犬咬断了孙悟空的一条腿。
李长乐如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看到彦成项满不在乎地褪下外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口大话:“先让你一局又何妨,反正我、我不冷。”
紧接着翁内打得如火如荼,只听一声嚎叫,彦成项脱掉了里衣,只剩一条亵裤在风中凌乱。他怒视蛐蛐罐里的哮天犬,咬牙切齿:“等着瞧,我回头找一只二郎神治治你!”
次日,亲王传出二公子口中所说的二郎神,是一只红冠公鸡,已经“霸凌”了方圆五百米的蛐蛐儿。
李长乐喂蛐蛐儿吃草的手抖了抖,笑得前俯后仰,眼角飙出泪:“他倒是会挑天敌,不仅连名字要胜过世子爷一筹,就连物种也要艳压群芳。”
周宽宏捧腹大笑,展开一幅画卷,上边有一只头顶火焰红冠,体型健硕,正埋头吃着地上的米粒,看样子呆头呆脑的。他笑得喘不来气,待平复后说:“哥哥有所不知,这二郎神买回来要一百两黄金,可金贵着呢。”
“一百两黄金?!!!”
李长乐目瞪口呆,指了指公鸡的脚环,又指了指自己:“我的身价还不如一只鸡?你胡编乱造,值一百两黄金的,是这枚黄金脚环吧?”
周宽宏收起画卷,叹了口气,小声说:“哥哥,府里谁不知道铺张浪费的就是他们母子呀?何况亲王府的收入来源,都是京师按人头每月发放禄粮的,财产庞大得我们无法想象。而主子们又不能去哪里,只待在府中自然要有个消遣的方向了。”
听及此处,李长乐沉默不语。
一下就悟明白了当今圣上的“良苦用心”。
皇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其他藩王看似有各自的藩王国,可都在边疆地带,遇到外族来犯时,就成了上阵杀敌的利剑。要是无事,就每月领着丰厚的禄粮,待在这块看不见边的大城里,无为而死。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彦珩。
他意气风发,要是被困在这座城里,可惜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咯噔一下,甩了甩头,嘀咕道:“我怎么会为了一只烂鞋惋惜,说到底他留在这里才对我最有利。”
周宽宏歪头看她,颇觉古怪:“哥哥,你留着破鞋做什么?”
回过神来的李长乐干笑:“时刻提醒自己穷,要忍辱负重。”
说完看向蛐蛐罐,正准备盖上瓷盖,发现哮天犬不见了!
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我命休矣。
“哥哥,你怎么这副表情?”
李长乐迅速盖上瓷盖,若无其事地把蛐蛐罐装进木箱里,搬到长桌最里边最不显眼的位置,然后巧妙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怎么最近老是看到你,就没见大量来世子府一次?难不成他被刘总管分配了其他事务?”
这一问触到了周宽宏的哀愁。
他唉声叹气说:“我弟弟想做世子府的殿前内侍,世子爷让他去找刘总管进行学习,要是考核通过了,就能进来。莫约有三日了,我都不曾见他回东厢房,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了。”
“我之前也是这样过来的。”李长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弟弟比你有志向多了,哪像你只满足于一亩三分地,你应该替他感到欣慰。”
周宽宏转念一想,又生龙活虎起来,问她:“哥哥,你的志向是什么?”
李长乐脑海中掠过绯色蟒服,又想起刘总管和锦衣卫说的话,悄然抹去了心中的遗憾。她伸了伸懒腰,往殿外行去,漫不经心说:“我跟你一样胸无大志,只想长候世子爷左右,做个能为他排忧解难的下臣。”
伺候晚膳的李长乐殷殷勤勤,根本不敢对上彦珩的目光,结果做多错多,俸禄已经被克扣到了下个月,俨然成了府中一穷二白的内臣。
她递上食帕,低眉顺眼:“世子爷息怒。”
彦珩狐疑问道:“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她心弦一抖,已经在心里演练数遍,所以面上毫无破绽:“今日得世子爷解难,臣心底十分感激,就想伺候好世子爷……结果……”
“结果笨手笨脚,一事无成,还净添麻烦。”彦珩擦干净嘴,已经习惯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内侍。
李长乐感觉有坑,可还是应声点了点头。
待能撤下去后,她迫不及待来到正殿,开始地毯式搜寻,不知不觉探索到了殿外,还听到属于哮天犬的清脆爽朗叫声。结果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狗洞,往里边望去有一座后楼。
厨房的灯还亮着,看下人的服饰可分辨出,是郡王府。
世子府与郡王府相隔一条通道和一堵墙,按理说不会有半点交集。可这个狗洞,显然给了她直通的机会。
鸣叫声越来越清晰,李长乐定睛一看,一只红冠公鸡在假山旁乱啄,突然嘴上多了一个东西,正是百战百胜的哮天犬!
她顾不得那么多,拔下簪中针钻了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公鸡的翅膀,并在它脆弱的喉咙划了一刀。
顿时血溅外氅。
她撕下一块布,把哮天犬包好收进衣襟,迅速拔光公鸡的毛,把目光锁定在了厨房。趁机偷梁换柱,把母鸡换成了公鸡。
带着一地的鸡毛打道回府。
后殿侍女屈膝服侍,捧起一碗鸡汤凑到彦成项嘴边,一旁的妖娆女子舀了一勺浓郁的鸡汤送到嘴里,只听他享受地细细品茗,感慨:“今天的鸡汤很不错啊,感觉肉质比之前的要好。”
说着捻起一个鸡爪送到嘴边,忽地看到上边的金质脚环!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坐立起来,扫视桌上香喷喷的炒鸡肉,吐出了还没咽下的肉块,痛心疾首:“我的一百两黄金,我的二郎神!到底是谁狗蛋包天,居然敢动我的东西!”
听到这声嚎叫,李长乐在榻上笑得花枝乱颠。她环顾偌大的后寝,心想世子府的规格也不小,里边有正殿、后殿、后寝、后楼各五间,彦珩能破例给自己睡一间,当真前无古人。
她忽然反应过来,后寝不是给未来世子妃住的吗?
“难不成,彦珩真的弯了,并且对我一个宦官有意思?”
这个可怕的想法,使得李长乐正坐起身,双手抚上胸口,探到里边的裹胸布,才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
这具身体异常,到了夜里会恢复女儿身,虽然裹胸睡很难受,可如今伴虎如此近,万一被发现就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她绷紧神经,辗转反侧,许是太过疲惫了,不知不觉发出轻微地鼾声,睡着了。
夜里,一个颀伟的身影在床边站了许久。
忽然用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又缩了回去,脸上浮现出惊惶地神情,脚步略微凌乱地退了出去。在经过殿前时,内侍恭敬唤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心海未平,彦珩迟疑吩咐:“你,去书房研磨。”
长夜漫漫,偌大书房,唯有宣纸地脆响。
那蘸了檀香墨的精笔,竟绘出一个人的模样。
彦珩蘸墨的动作一滞,惊看向画上神青骨秀,梨涡浅笑的宦官,逼真得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令人莫名小鹿乱撞。他眼神慌乱,迅速将画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他单手撑额,脑海中闪过李长乐在凹穴时的强作镇定,以及在身边的一颦一笑,耳根逐渐发红,竟不自觉笑出了声,又戛然而止了——那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已经去势了的阉人!
他拍案而起,书桌震裂坍塌,脸上闪过一抹挣扎,又很快被将领所拥有的决绝与理智驱散,恢复成了往常那般冷淡。
察觉异常的暗卫推门而入,看到他置身于木块之中,眼中跃过一抹惊讶,随即拾起他紧盯的纸团走过去,恭敬奉上。
“烧了它,别再让我看见。”彦珩淡淡道。
暗卫颔首,攥紧纸团走了出去,又听到他说:“把纸团留下。”
虽有不解,但仍是照做,并恭敬奉上。
彦珩拿到手中,转身找了个鲁班盒装了进去。
旋即如释重负一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后寝。
他躺在榻上,望着旁边薄脆的板墙,双手交于腹前,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竟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