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惊雷大雨，冰雪融见地面，有流光透过窗楞照射进来，洒在一卷被褥上，里边的人翻了个身，伸出的手牵动了榻上彦珩。
他斜躺凝视这只傻狍子，见她睡得十分安稳，便忆起昨夜她有多心惊胆战，就连殿前内侍带下去更衣都疑神疑鬼。一洗漱好后不管不顾，直奔后寝就要候睡。
娇小的身子蜷缩在榻下，听到一声野猫叫，吓得抓住他的手不放，全然不顾尊卑礼仪，也听不进半点呵斥。
外边的滂沱大雨，盖过了她的啜泣，夹着瑟瑟发抖的微颤，可怜得像被猎人射伤一般。
过了许久，哭声渐息，榻下传来微弱地鼾声。
彦珩揉了揉眉心，想要扯回自己的手，奈何李长乐睡着了力道还是很大，无可奈何之下，扯了一床被褥盖在了她的身上，任由彼此紧握的手，直到天明。
“世子爷，哥哥今天身体不适，不得已才托臣来伺候……”想好说辞的周宽宏进到后寝愣住了，赫然看到消失在西厢房的李长乐，正躺在世子爷的榻下，还睡得旁若无人。
他脑海中闪过那天在浴池里发生的事儿，对这般景象强有力的说服了自己。随即示意尚服局的人在外候着，深吁了一口气，对彦珩说：“世子爷，可是要晚点更衣？”
彦珩拍了一下李长乐的手，见睡眼朦胧，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嫌弃道：“你屡次犯错，俸禄已经不够扣了。”
听及此处的周宽宏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心想：原来哥哥也是迫不得已，如今俸禄被扣完了，身无分文，可不得“肉偿”。
“这里……是哪里？”
李长乐一个惊坐起，扫视周围的环境，才想起昨夜狼狈不堪地样子。她脸色一红，目光定在彦珩手背上的指印，忙伏地愧疚道：“臣僭越了，还请世子爷责罚。”
“从正殿的蛐蛐儿中择出良将，要是今日比试输了，自觉去审理所领五十大板。”
彦珩掀开罗衾，看她急急忙忙地抱着被褥给周宽宏，肿着眼睛强打精神的模样，语气柔和不少：“你们下去罢。”
李长乐不知的，竟怎么有些失落，感觉手心空落落。她深睨彦珩一眼，躬身退下。
周宽宏把被褥交给尚宫局的人，路上忽然说道：“罗衾不耐五更寒。世子爷把被褥给了哥哥，昨夜一定睡得不怎么好吧？”
踏入正殿门槛的李长乐一顿，怔然看他，才想起醒来时松开的手，竟是那般的冰凉。
她心情复杂，一边想着任务，一边被小恩小惠感动。最后甩了甩头，转移话题道：“你昨夜睡得可好？”
周宽宏迷惑看她，挠首说道：“不瞒哥哥，我昨夜睡得极好，都没有听到雷雨声，就是在寅时前被一阵冷风拂面，才醒了过来。本以为自己已经起晚了，可去了哥哥的屋里，里边什么人都没有，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就像离家出走了一样。”
“被褥叠放整齐？”李长乐意外问道。
“是啊。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屋子里有股发霉的味儿，地上全都是水渍，好像被人冲洗拖过一遍。就连物件，也干净得离谱。”
周宽宏抬起蛐蛐罐的盖子，发现里边的蛐蛐儿精神不佳，摇了摇头，又看下一个，还是如此，不由叹道：“咱们国家喜欢斗蛐蛐，也从来不分四季，越到不宜生长的季节，蛐蛐儿的价钱越贵。许多人为了一只厉害的蛐蛐儿一掷千金，也使得民间有人靠这个发财。
哥哥要是急着用钱，不如去抓蛐蛐儿吧，广天府后山温度不正常，这么冷的天还有桃花开，想必有不少蛐蛐儿可以抓。”
陷入沉思的李长乐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待回过神，只敷衍回应几下，便去挑蛐蛐儿了。
蓦地，发现一只欢体型雄健的蛐蛐儿，便用镊子夹了起来观察，颇为遗憾说：“可惜‘麻路’断裂，跟平常的蛐蛐儿斗还可以，要是遇到那些勇猛的，没几下就给整死了。”
周宽宏见她放回去，赞同地点了点头：“午时来府中斗蛐蛐的，都是北平挂帅有名的蛐蛐儿，咱们必须得找只勇猛无敌的蛐蛐儿，这样才能让世子爷脸上添光。”
见他看了一只紫英桃色的蛐蛐儿，李长乐凑过去看，也颇为惋惜道：“品次不错，就是牙不太好。”
说着，用镊子戳了戳，对蛐蛐儿的重要部分进行讲解：：“头形高而圆，象寿星的头那样凸出的是上佳的头形，色呈青金色、紫樱桃色、黄古铜色的蛐蛐儿皆属上品，但也要求麻路清晰没有断裂。
其次，额角上显现漆黑色，牙色最好是金色和紫色。你就以这些为标准，别白费功夫在那些不成器的身上。”
周宽宏受益匪浅，效率提高不少，忽地发现一只竟完全符合的蛐蛐儿，惊喜叫道：“哥哥，快过来看，我找到了常胜将军！”
李长乐凑过去，哎哟一声，忙盖上瓷盖抱在怀里，听着里边有力地鸣叫，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刚看了，的确是上品。应该是今上赏赐给世子爷的哮天犬，那恨不得扑我脸上的劲，狡猾想从边上溜走的德性，就跟世子爷一模一样。”
“咦，这几日都是我在打理它们，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呀？”周宽宏迷惑问。
李长乐瞪他，无奈摇了摇头：“憨子，这是我起的名儿。”
午时阳光正好，后花园聚满了人，瓦罐里的蛐蛐儿斗得那叫一个勇猛，哮天犬更是一骑绝尘，斩杀了大半人马。就连珩亲王也败下阵来，不得不服这只御赐的常胜将军。
“珩儿这蛐蛐儿，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不出意外，又是代国赏金排名数一数二的。”彦珩捧着彩绘蛐蛐罐爱不释手，眼中艳羡不已，可碍于这是今上御赐给儿子的，也不好割下面子夺人所爱。
在旁的宋次妃看在眼里，笑了笑说：“这不还没比完么？成项那只也是高价悬赏得来的，听说早就成名了，不如让他来会会这只……名不经传的蛐蛐儿？”
“珩儿，这只蛐蛐儿好生勇猛，想必你已经取好了名字吧？”
说话的中年女子端庄优雅，打扮得体，就是穿着服饰颜色浅绿，使得艳丽的眉眼稍显寡淡。李长乐见过此人，在彦家用早膳时，后打听才知是府中王姬妾，平日里处事低调。
听闻她生了有一个郡主，今年已经九岁，性子有些胆小，故而也不常见。
彦珩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李长乐，用不大不小，恰好每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它叫哮天犬，是我的贴身内侍突发奇想取的名字。
源自于《封神记》记载：仙犬修成号细腰，形如白象势如枭；铜头铁颈难招架，遭遇凶锋骨亦消。”
“臣不敢当，还是世子爷的猛将配得上世间好名。”捕捉到他嘴角冷笑，李长乐一个哆嗦，忙低下头解释道：“这是臣的荣幸。”
王姬妾看了二人的相处，忍不住掩嘴轻笑：“你这内侍好生有趣，取名也能未卜先知。二公子的蛐蛐儿正好叫作孙悟空，在外边也是名头响当当的呢。”
孙悟空？
李长乐想到二郎神下凡擒拿孙悟空，却被哮天犬咬得狼狈逃窜的典故，抬首看向罐中蛐蛐儿，竟与王姬妾心照不宣地笑了。
“哮天犬又怎么样，我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和金箍棒。”在另一队大胜的彦成项走了过来，肆无忌惮打量李长乐，目光落在她外氅的一角，笑得暧昧：“一家人斗蛐蛐儿，赢谁的钱都没趣。不如这样吧，以她做赌注如何？五局三胜，我要是输了就脱一件衣服，大哥要是输了……就让她脱一件衣服。”
什么？！
李长乐心中大骇，这厮摆明了故意刁难！
她不自觉绷住身子，捏紧袖口，对上彦珩询问的目光，露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张了张嘴，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
彦珩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毕竟只是一个大男人。他收回目光，带着蛐蛐罐往亭台走，对蹀躞尾来的李长乐催促道：“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么，又不是让你脱下裳。”
见内臣难堪，王姬妾于心不忍，可也不好剥去兄弟俩的颜面。她看向面露不悦的彦励，轻握住他的手说：“王爷，天虽光照，但且寒凉，不如移步去郡主府吧？芸儿最近的棋艺突飞猛进，也是念极了和您呢。”
姬妾的善解人意，如春风拂面一般温柔。
彦励回握住她的手，起身看了眼顽劣的二儿子，摇了摇头，同意道：“走吧，本王也念极了可爱乖巧的女儿。”
留下的宋次妃未能称心如意，看向儿子所去的方向，心里十分不服气：王爷仍是偏袒于王世子。就算那个女人去了地底下，他自始自终，也找了诸多跟她长得相似的女子成亲！
她抚及抹金银耀冠，垂视身上所穿的绯色开云褙子，眼神一凛，捕捉到里边的浅绿圆领衫，不自觉握紧了扶手。即使外边穿着一品王妃的服饰，也掩盖不了身为次妃的身份。
“王妃，还过去吗？”侍女忐忑问道。
宋次妃冷笑：“当然得过去看畏手畏脚的小郡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