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成项私购宅院、收养花柳,喜欢男人的口味在北平传得沸沸扬扬,惹得今上勃然大怒,下令长史司处以五十大板,让王爵贵族引以为戒。
周大量安葬那日,细子挨不过严刑拷打,咬舌自尽死在了审理所,锦衣卫还揪出另一名帮凶,曾与死者生前起过冲突的三等太监。
他目睹了周大量被杀过程,非凡没有救人还在凶手走后,自告奋勇清理现场,并且利用职务之便,到后花园埋尸。
“两日前,这二人都有要竞争殿前内侍的想法,在课堂上曾因一些学识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那个做了帮凶的内臣脾气暴躁,我就不大看好,贬去做了杂役。”
刘厂坐在对桌,满脸悲戚地说:“身为大总管我难辞其咎,接连让内官监发生诸多不耻之事,今上扣我俸禄理所当然!
就是恳请阮大人帮李长乐澄清一下,她凭借敏锐观察力揪出细子,不应该受到严惩。”
阮成毅颔首,思及那名锋芒毕露的内臣,淡淡道:“今上念在李长乐多次护主有功,免去了他的皮肉之苦,我已向珩亲王说明详情。目前,他正与王世子在正厅商议。”
“那就好,只要能留这小子一命就行。”刘厂如释重负一般,深吁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身躯往牢里行去,准备接挨了五十大板的彦成项回去。
阮成毅注视他虎躯一震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精锐,突然犀利发问道:“素闻你处事公正,待内臣严厉,为何偏就对这个小内侍格外照顾?”
审理所寂静无声,壁上的火苗随风摇曳,投下晃动的黑影罩住刘厂的半边脸,使得脚边的影子,仿若张牙舞爪的大尾巴狼。
他缄默半晌,才哑声笑道:“这孩子初来府上,正逢我人生不得意时,是他去求良医过来看病。”
人走远了,沧桑悠远的叹息,还在甬道里回荡:“小小的身躯,背着我东奔西跑,没日没夜地照顾我,后来去外边抓药,就再也没回来过……”
正厅外,守卫手持长剑,不让人踏进一步。
宋次妃大吵大闹后,坐在太师椅上拭泪,旁边撑伞的侍女,向伫立在雪地里的内侍投去一记同情的目光。
府里出了大事,总要有一个人背锅,这名内臣至从伺候王世子,就屡次护主有功,按理说是可以升阶的。但珩亲王听了枕边风,正在劝说王世子放弃这名内侍,决定将他逐出王府。
“长史司向来只许落第秀才入府,容不得一条飞鱼在池中出类拔萃。”彦励语重心长道。
彦珩望向坚韧不屈的身影,眸底浮过柔情缱绻,终究在权衡利弊后一扫而光。他攥紧袖中拳头,艰难地点了点头,涩涩道:“儿子明白。”
彦珩不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拖着沉重的步伐出去,对外宣称:“内臣李长乐,伺候王世子不周,心生懈怠,即日起,驱逐出亲王府。”
一直垂首的李长乐抬起头,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被驱逐出府,而是西厢房的血迹被发现,细子被严刑逼供,招出了自己的身份。
按理说处理结果会是死刑,但这般轻罚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十分感激。她还不知出去后会有多么艰难,就伏地感激:“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初生牛犊不怕虎。
望向赶来的刘厂,被打得屁股开花的二儿子,彦励身心疲惫,不去听宋次妃的控诉,罢架回殿。
存在侥幸心理的李长乐暗自窃喜,抬首时发现彦珩伫立高阶之上,以一种读不懂的神情凝视自己,不由歪着脑袋看他,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还用口型说:“后会有期。”
只见彦珩摇头失笑,无力地点了点头。
出府前的别离,总是那么感伤,周宽宏一路放声哀嚎,哭丧似的送李长乐出府门,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来来回回都是深切不舍与难过。
他把整理好的行囊交过去,千叮万嘱:“哥哥,我会铭记你的照拂,替你照顾好世子爷的。这里边有我这些年在府里攒的钱,都兑换成了银票,你出去了省着点花,买一座院落好好过日子。”
府里有好多人要同她告别,可彦珩下令谁都不许,只有周宽宏苦口婆心,缠得他脑仁疼了,才得来一个特许。
李长乐打消了疑虑,抬手打上他的脑门,故作凶狠:“还想替我照顾好世子爷?门都没有!告诉你,我迟早会回来的!”
刘厂听了眼眶一热,觉得这小子实在乐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谆谆告诫:“财不可外露,事不可多管,记住一个忍字,便能万事大吉。”
刘管家年纪大了,两鬓白发,满脸皱褶,深陷的眼窝里红海翻涌,使得李长乐一眼望去,胸口也沉闷起来。
她掏出银票,撞进了自制的钱袋里,然后塞进了靴筒,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龇牙笑道:“老师可别低估了我视财如命的性子。”
“出去先找地方住下,不然等到天黑难落脚。”
万没料到,刘厂一语成谶。
出了亲王府的内臣没穿常服,一身玉色直缀与寻常百姓打扮无异,可一开口就暴露身份,吃了不少闭门羹,压根没有店铺客栈愿意接纳。
“呸!一个被逐出府的阉人也配吃东西!”
食客联合店小二一起,把李长乐轰出了门。
傍晚,夜幕落下。
长街人迹稀少,李长乐背着行囊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覆了一层积雪冷得直哆嗦,肚里饥肠辘辘,望了眼食店里的热闹,决定忍到深夜。
可走着走着,她恍惚间,听到了彦珩的叫唤,心中一喜,回首望去,只见灯火阑珊,尽显寂寥。
“轰隆!”
滂沱大雨不期而至,紫电划过后寝。
檐下雨水如柱,似女子漆夜里的泪,浸湿彦珩衣裳,那潮湿蔓延而入,连着心底一片冰凉。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会不会冻死街头,或者遭到百姓的欺凌……”在旁的周宽宏触景生情,又抬袖拭泪。
冷不丁,有一道冰冷地目光投来,他胡乱抹去眼泪,抬头挺胸,瘪嘴强忍住浮想联翩的“李长乐流浪记”,一边抽噎一边目视前方。
“再提半个字,就滚出亲王府。”彦珩威胁道。
可即便如此,他脑海中也不由浮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雨雪天蜷缩巷角,头上顶着绿色蕉叶,可怜兮兮得像儿时见过的乞丐。
“内臣饱受非议,被逐出府后会怎么样?”
他突然询问,令周宽宏大吃一惊,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世子爷从小衣食无忧,素来只专注兵家常事,哪有空关注内臣的人间疾苦。这般询问,定是想念了香香软软的哥哥。
思及此处,周宽宏不再强忍悲意,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油加醋说:“世子爷有所不知,我们内臣身份低微,在哪里都受欺负。要是常服出去,百姓看了还会敬畏三分,可要是被驱逐出府,就是流浪街头的命。
不仅食宿去不得,就连买东西都遭人嫌弃,还经常被人贱辱殴打,以命泄怒。现下雨雪交加,哥哥定然没处去跟乞丐抢饭吃,又打不过人家挨了揍,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受寒,连角落都没得去。”
见彦珩拧紧眉宇,筷子折成了两半,他声泪俱下,说得凄凄惨惨:“哥哥临走前,臣给了一些盘缠,只怕此时已经被人抢了。万一那些人擦枪走火,刺伤了哥哥,他躺在雨雪里被埋……”
“备马,安排世子府的人出去找。”
彦珩抛下一段话,就疾步赶到马房,也不等马厮牵来宝驹,就纵身一跃坐上马鞍,不顾众人阻拦疾驰出了亲王府。
“李长乐!”
“李长乐你在哪儿!”
“李长乐你给我滚出来!”
雨雪浸湿锦衣,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街上朗声呼唤,从东巷奔到西巷,问了数家食店,怅然若失勒马停在长街上。
世子府几十人撑伞出来找,周宽宏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担忧极了,有些后悔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
“世子爷,您先进客栈换身衣物,让小的们去找就行了。不然这般大张旗鼓,伤了您的身子,我等罪不敢当。”
彦珩斜睨他一眼,思忖片刻,跃下马步入客栈,要了间上房换洗衣物,坐在窗边饮了一碗热汤,竟觉难喝极了。
仿佛含有李长乐的眼泪。
“骤雨难歇,花落成泥,雾起南国故里。晚风将晴,满月流霜,家亲又添一笔。”
隔壁窗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接住弹珠般地雨水,随着茶香消弥,轻烟淡雾散开,女子姣好的侧颜,映入漆黑地瞳孔里。
他喉结滚动,哑声说道:“李长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本世子的感情。”
女子饮茶的动作一滞,似被呛到一般咳得厉害,探出一张惊愕地脸望来,难掩震惊:“世子爷,你怎么也在这里?!”
人影已经没了,随之门扉被人踹开。
彦珩疾步过来,在离她半米处定步,目光扫过她盘起的䯼髻发饰,黛眉明眸,翘鼻朱唇,以及身上穿的玉色袄裙。
眼底熠熠生辉,期许发问:“你是男是女?”
李长乐强作镇定,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凑过去低声干笑:“世子爷,臣够聪明吧?这些人不让我住客栈,我就扮成女子的模样进来。”
说着托了托饱满之物,挑眉笑得顽劣:“这玩意儿做得逼真吧,臣在街头浪了一天,花重金让人打造的,跟热水袋差不多,塞到里边暖和极了。”
彦珩目不转睛看她,倏然长手一捞,把她揽入怀中,心满意足说:“你真是聪明绝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