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埋尸骨,主子对下臣的死习以为常,没有人会在意尚服局少了一个人,哪怕是昔日姜司衣提及的李司衣,也只是泪沾片巾。
连替她收拾屋子的功夫都没有。
“哥哥,姜姐姐的东西真少,除了仅有的几套衣物,就剩叠放整齐的针线了。”周宽宏把衣服放进箱子里,发现暗层有个包袱,惊奇道:“这里边怎么全都是帕子,而且都是男子款式,难不成……”
李长乐放下锦盒里的银票,过去一探究竟。
锦帕有些眼熟,上边绣有飘雨暗纹,她霍然想起来半月前姜司衣曾托自己交给邓浪一块锦帕,上边绣有浮云暗纹,声称在门外拾到。
它们材质相同,都是普锦,用的是银线,与刺入姜司衣耳后的材质一模一样,细如发丝。
她眼眶猩红,聚焦从上边找出蛛丝马迹,拿起一块块锦帕对比,发现暗纹分别绣在四角,忙冲出去抓住一个途径的绣娘问:“姐姐可知,在锦帕四角上绣风云雨电代表什么?”
那名绣娘奇怪看她,难以置信问:“李主事莫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想要通过锦帕私会?这可是大罪,别怪我没提醒,府里不许下臣传情。”
李长乐意识失态,脸色缓和一些,眉眼带笑说:“不过好奇罢了。听闻绣技有诸多讲究,想要给世子爷做一块有风云雨电的霸气锦帕……”
绣娘噗嗤一笑:“李主事可真逗,要单是绣风云雨电倒也还行,偏还想在四个角分别绣,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在城中东西南北方向相会么?”
答案呼之欲出。
李长乐追问道:“那绣风云雨电是什么意思?”
“风云雨电,代表寅时、卯时、辰时、已时,而且可以根据锦帕颜色判断日期,一般深色为收到手帕后半月,浅色则是五日。”
“原来如此……”李长乐思绪连成一线,道了声多谢,便回到姜司衣屋内,抱起包袱直奔府中学堂,在外恭候下课的邓浪,却见出来另一人。
她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学士,之前来教授的那位学士怎的今日没来?”
那名学士答:“邓学士今日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托我前来教项郡王,不过……他们都出去了。
唉,堂上无人,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
“大学士尽职尽责,已经足够了。”李长乐安慰一句,便跟随这名学士出府,搭着顺风车到了刺史府,还借着关系进去了。
她在后院等候许久,不修边幅,面色憔悴的邓浪姗姗来迟。可还未来得及发问,就被下逐客令:“我与中贵人并不相熟,没什么好聊的。”
李长乐拦住他的去路,对上他浑浊泛红的眼睛,眸光濯濯,语气肯定道:“你并非第一次收到姜司衣的锦帕,也不可能每次都在世子府迷路,更不是每次来世子府探望彦珩,而是去见她。
你们半个月前相约好,在城南方向,卯时相见,但那天你没有去,她就被人侵害了。”
邓浪震惊看她,一下子从浑噩中醒来,有泪水夺眶而出,没有丝毫掩饰,难过地点了点头。
“是你杀了她?”李长乐异常平静问。
“不是我,可又是我杀了她。”
邓浪崩溃挠首,泣下如雨:“我们吵架了。她跟我说身份尊卑,让我再等一等。可女子十七岁未嫁人,就要被府里安排亲事,到时候覆水难收,为时已晚。
她那日托你交予锦帕,是想在跟我商量,可我气她顾虑太多,就没有去赴约。”
他垂头丧气,不停捶打自己的脑袋,泣不成声:“我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让她一个女子面临危险,我应该义无反顾去找她才是!
如果我没有小肚鸡肠,没有呕气,乖乖妥协她的规划,就不会让她受下天大的罪!”
邓浪脸色煞白如纸,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喘不过气来,身子一软,几近要昏厥。李长乐忙扶住,听到他哽咽说:“我悔极了,你把我关进牢房,判个斩首示众吧……”
李长乐只觉心酸,潇洒不羁的男子,因情而伤,与之前判若两人。她忙扶邓浪坐到石凳上,迟疑问道:“姐姐的规划……是什么?”
“她不愿做妾,想做我的妻,想攒够嫁妆再体面嫁给我,殊不知刺史府并不缺这些。”邓浪疲惫扶额,唏嘘叹息:“吾虽娶妾,但此生无妻。”
“知道你们事情的,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李长乐尝试引导,怀疑臭名昭著的邓徒。
邓浪想了想,摇头说:“我们在一起两年,从未露过蛛丝马迹,除了玉泽不会再有人知道。但不可能是他,毕竟很难有女子能够亲近。”
李长乐眯了眯眼,把包袱给他,问:“姐姐给你的深色锦帕,你放到哪里了?”
听及此处,邓浪往袖兜里摸索,发现带在身边的锦帕不见踪影,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人偷我的锦帕去会面,借机对她实施侵害,还警告威胁了她,才致使她投河自尽?”
见他顿悟,李长乐颔首道:“你在府中,多注意其他人动向,有什么异常随时联系我,一定要将罪犯绳之以法!”
邓浪攥紧拳头,振作起来:“好!联合行动!”
出了府的李长乐漫步街道,出神思考邓浪的话,想要从中揪出一丝破绽,但也确实没有作案动机。即使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也并不会损伤刺史府颜面,自始自终吃亏的只有姜司衣。
而且从银票面额、锦帕数量判断,确实如邓浪所言,二人按时会面,姜司衣把细软换成了银票,藏得严严实实。
那么偷走深色浮云锦帕的人,究竟是谁?
“让开让开,不要命了快闪开!”
身后传来惊呼。李长乐回身望去,一辆马车在街道上飞驰,车夫已是勒紧缰绳,但车毂的惯性实在太强,已经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把她带到一旁。
定睛看去,正是冷战的彦珩。
他看向冲散了水果摊位的马车,眸光冷冽,又瞥了眼惊魂未定的李长乐,冷脸讥讽道:“想不到你不仅脑子不好使,连反应也如此迟钝。”
“中贵人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询问之人,是今早看到的女子。
李长乐这才看清她的面容——温婉秀丽,衣衫仅掩裙腰,裙色由深趋向淡雅,用罗缎纱绢,衬得身段姣好,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女子。
她回以一笑:“多谢姑娘关怀,并无大碍。”
“那就好,我与小王爷刚从家里出来,就看到中贵人遇到危险,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事儿。”
她笑起来,嘴角边有一个浅浅梨涡。
而我有两个。
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比较的李长乐脸色微变,看向了彦珩,未曾料到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刀光剑影在交锋。
她若无其事移开,心下有了揣测:“姑娘可是上官家的女儿,名为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眨了眨水灵大眼,惊讶问:“中贵人观察入微,竟通过三言两语猜出我是谁家的女儿,一定就是小王爷提及的功臣吧?”
李长乐愣了一下,瞟了眼置若罔闻的彦珩,颔首道:“功臣不敢当,就是运气好,没帮倒忙。”
倏而想起一件关联事儿,她斗胆问:“上官姑娘,你可知你姐姐生前喜欢的人住在哪儿?他是否在你姐姐死去那日前来探望?”
上官婉儿受惊一般,往后退了几步,躲到彦珩身后,紧紧抓住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兜转。
彦珩瞥了眼被抓住的手,没有拂开,甚至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住花街烤鸡店后门,在上官二小姐祭堂外徘徊过一次。”
李长乐心底的石头又重了,如仓皇而逃一般,匆匆一句多谢,便孤身一人奔往花街。
“哥哥,等等我呀,跑那么快干嘛?!”
周宽宏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说:“哥……哥,你一个人去多危险,我跟你一起去吧。哎呀,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吃了世子爷的醋?
这女子早上也是差点挨马车撞,是世子爷救了下来,结果发现是老夫子的小女儿。”
李长乐深吁了一口气,淡淡道:“我赶着破案,既然得了东厂的编制,就要尽早履行自己的职责。反正主子们也没有出面阻止。”
“原来是这样,刚才我见你跟受气小媳妇似的,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跑得落寞可怜。”
周宽宏捂住挨打的脑袋,吃痛嚎叫,一路跟着她穿过花街,来到闭关不开的烤鸡店前。
“今早还开,怎么跟知道我们要来似的,直接把门关上了?”说着拍门板,咣咣几下没人应。
“我们要找的不是这扇门。”
李长乐拽着他往后门去,拍了几下没人应,就把注意力移到不高不矮的围墙,踹了周宽宏一脚,示意他蹲下,便踩着他的背爬墙过去。
才刚跳下去,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脸色发青站在门后,看样子正准备开门。
她略觉尴尬,面上淡定,开门见山说:“上官二小姐跟你有了关系,按理应当到祭堂上一柱香,可你在她祭堂上都未出面,甚至连她被扔进乱葬岗,都没有给她盖上一卷薄席。”
书生脸色骤变,怒不可遏:“关系?什么关系?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她违背誓言,贪慕虚荣,跟小王爷结亲游船!
上官家欺我没钱没势,看不起我就算了,还要把脏水泼到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