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的李长乐卸下不少事物,寅时起来穿上尚服局送来的青灰袍,看着胸前的杂花补子,昂首挺胸在世子府里兜一圈。
“中贵人,又过来照看蛐蛐儿了?”
“哎哟,叫什么中贵人,该改口叫李主事啦!”
“对对对,李主事,瞧我这记性。”
几个婢女含笑相觑,为满足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配合恭维,一齐躬身作揖:“见过李主事。”
李长乐扶了扶礼帽,矫揉造作地挥手点头。
惹得她们笑得花枝乱颠,又捂嘴怕惊扰到还在后寝休息的彦珩,便凑过去围观,赞不绝口。
“牙牌也焕然一新,上边绳串的可是纯银,听说五品至七品才可服青,通过上边的杂花可想而知,以后要是定职就是五品。”
“我还听说东厂与锦衣卫势力相当,职能是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也有侦缉抓人的权利呢。”
“而今又在府中提了世子府主事,虽说是虚衔,可加上编制,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官了!”
李长乐原是没懂这么多,但从她们的口中就知道,哪个女子都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梦。毕竟在这种地方,女子十七还没有嫁人就要发配给边疆士兵,想来谁也不愿出府嫁给那样的人吃苦吧?
她耸了耸肩,宽慰道:“可惜我是个中人,不然一定纳几位妹妹为妻为妾为同房为干女儿。”
闻言,几个婢女笑着捶她,忽地脸色变化,往边上一站,恭敬唤了一声“世子爷”。
李长乐僵硬回身,望向抱臂端看的彦珩,见他笑吟吟看自己,赧然躬身作揖,随意问候:“世子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恭维话响彻世子府,想不醒都难。”彦珩朝她招了招手,“涨了俸禄,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
此话一出,李长乐如被勾魂,瞪大眼睛看他,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个精绣香囊,笑着递过去:“臣托人做的,能够提神醒脑,辟邪强身。”
彦珩面色骤冷,紧盯散发异香的香囊,突然朗声大笑,看她畜牲无害的样子,伸手扣住她的腕处,微一用力,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凑到她耳边冷嘲:“李长乐,你就是只白眼狼,无论如何维护,都抵不过一堆破铜烂铁。”
言讫推开她,攥着香囊转身离去了。
李长乐面色煞白,笃定他已经知晓香囊的来历,并深知原主一开始为了钱投靠黑手,也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她彻底失去了彦珩的信任。
那只被扣过的手微微发颤。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来气。
她皱紧眉头,鼻尖有些发酸,听到周宽宏关切询问,摇了摇头说:“我养的小狐狸好像跑了。”
周宽宏挠首不解:“哥哥什么时候养过狐狸?”
李长乐愁眉不展,迷惘自语:“是啊,我什么时候养过狐狸了,我一开始就打算杀了它。”
这时门役急报:“不好了不好了,花街有人投河自尽,经六扇门派人打捞,发现是姜司衣!”
李长乐大惊失色,上前确认:“你再说一遍,投湖自尽的是谁?!”
门役被她凶狠的样子吓到,怯懦回道:“花街投河自尽之人,为尚服局姜……”
话未说完,李长乐已经没影了。
花街,顾名思义,为烟花之地。
街道两旁,楼房相对,青石板路有些湿滑,檐下花柳女子惊魂未定,探出脸斜望冰河,见尸体已经打捞出来,蒙上了素白的布。
“人是怎么投河的?”
身后传来阴冷之声,白矾楼的花柳惊恐回望,发现是个面容秀美的中人,目光扫过她胸前的补子,裣袵回道:“这女子进我们楼时,就已经衣衫不整,鬓发凌乱,一看就是跟男人野过……呃,就是挨人欺负过。
楼里的男子见了上去调戏,她发了疯似的推开,跑到了飞桥上大叫,我们探出头一看,人已经坠进了河里。”
李长乐失魂落魄,望向被抬走的尸体,泪水夺眶而出,发了疯似的奔过去,在被六扇门的人押住时,掏出了腰间的牙牌。
“我是东厂的人,有权对这起案件侦缉。”
六扇门领头的男子示意伙伴松开,蹙眉打量她,眼神犀利,不以为然道:“六扇门办案,用不着东厂的人插手,还请让路,别耽误了调查。”
李长乐执意不让,对上他的目光,毫不胆怯,坚持道:“她是亲王府司衣,我是王世子派来查明真相的主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参与这起案子。我必须要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听及亲王府,领头男子有所思量,看了看伙伴见一人点头,才松口问:“中贵人可是随小王爷除草寇,由今上钦点的那位?”
见她点头,领头男子不再阻拦,示意跟上。
到了六扇门,仵作掀开白布的那一瞬间,李长乐头晕目眩,泪水模糊了视线,若非身后有人扶住,恐怕站不稳了。
“死因是什么?”
仵作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领头男子,得到示意才恭敬回道:“此女子真正死因为溺毙而亡。但膝盖已经被人圧碎,有利器剐蹭痕迹,身上多处淤青,经稳婆查看,生前曾遭人侵害。”
侵……侵害!
李长乐瞳孔紧缩,心弦震颤,仿佛能听到姜司衣无望地求救声,顿时心如刀绞,义愤填膺问:“现场发现什么,可捉拿到伤害她的人了?!”
领头男子摆首,淡淡道:“白矾楼后方是死者自尽之地,再往后一条深巷过去,聚集酒楼脚店,人流量大,我们暂时锁定不了凶手。不过勘察发现,离烤鸡店不足三百米的地方,有死者挣扎过的痕迹,和一边被食完的鸡翅。
地上残留血迹,量不大,说明凶手身上有微创,但并非死者击中,而是他本身就有。因为死者发饰我们已经打捞起来,依据花柳女子描述,并没有缺少。”
李长乐强作冷静,打量姜司衣的尸体,通过发饰依稀可辨,她盘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式,头上还残有几枚精巧的簪,身上穿的是淡蓝色的对襟襦裙,妆被河水冲刷不剩多少,但唇际仍残。
不同于往日的清新素雅,可想而知,这次出府除了采购以外,定是去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女为悦己者容,依照姜司衣滴水不漏的性子,尚服局不会有人知道她认识那名男子。以她柔中带刚徳性子,发现所见之人并非良人,定当转身就走,但已经晚了。
李长乐翻看她的耳后,发现了一根尖锐之物,立即让仵作过来看,结果拔出了一根铜线。
“中贵人真是细心之人,这线细如毛发,即使用手拂过都难以察觉。”仵作细看一会儿,想了想,断定说:“这倒像是锦帕上所用的银线。”
李长乐心中愤恨凶手,但面上没有表露,点了点头继续查看,指尖轻触姜司衣膝盖处的刮痕,脑海中浮现她在阴暗角落里,被人用膝盖压住她的腿,力道极大,从扣腕的三寸穴处,可以看出是个习武之人。
膝盖上锋利痕迹,像极了 骑兵戴的护膝。
而且还是铁的。
看完之后,李长乐浑身发冷,仿佛自己也已经死在了这次惨痛的经历之中。十日前还可亲的人,转眼间成了板上死尸,脸色惨白如纸,粘腻的头发贴在脖子,衣衫有半臂被人撕坏。
可想而知,她在遇害那一刻,惊恐极了。
李长乐六神无主,漫步在街道上,不知不觉来到了那家鸡翅店,走进了六扇门所说被遇害的地方,发现是个废弃的棚子,看样子是个马厩。
她拨开被压过的干草,发现一颗玉质扣子,才刚要拾起,就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迅速往边上一滚,发现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提刀挥来!
正准备掏手铳击毙,身后有人勒住了她的脖子,一把精致地短刀刺来,却在触到皮肤刹那,痛哼一声倒下了。
紧接着,提砍刀那人想要跑,却被一道内力揪了回去,一下子被黑靴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李长乐掏出帕子捂住伤口,看向黑靴的主人,发现是外出的彦珩,他面无表情看过来,淡淡道:“回去让良医包扎伤口,别吓着了旁人。”
他身边多了一个文静貌美的女子。
“哥哥,出了花街有一家医铺,我们先去找人上药包扎一下。你放心,我已经叫人过来了。”
周宽宏掏出自己的帕子,跟她染血的绑在一块,然后围着她纤细的脖子包扎一圈,引以为傲说:“哥哥,这样你的血就不会……”
话音未落完,血丝顺着脖子溜进了衣襟。
在旁的彦珩看不下去,扔来一瓶金疮药,便将那名歹徒交给亲王府,对那名面露惊色的女子柔声说:“我们走吧。”
他领着别的女子,目不斜视从面前经过。
李长乐眉头轻蹙,感觉压在胸口的石头越来越沉重了,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把金疮药塞到周宽宏手里,捂着伤口向花街行去,脑海里浮现出姜司衣惨死的模样,难过极了。
“姜姐姐可是真的去了?”周宽宏哽声问。
李长乐点了点头,心情十分沉重。
周宽宏一听,泣不成声:“我还没穿上姜姐姐做的外氅,还没吃过她蒸的榛子酥,她过几日就跟哥哥一样,晋升为尚服局主事了,为何造化弄人,让她受这样的苦?!”
他不顾旁人异样眼光,在街上号啕大哭。
李长乐第一次没觉得周宽宏聒噪,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仿佛彼此之间连着一根悲恸的线,所有的痛彻心扉,声嘶力竭,都通过他表达出来。
她发誓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