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霜剑,白茫茫一片,亡灵般的军队向燕山移动,赤色幡旗在余晖中飞扬,将轻装盔甲照得金灿夺目。
唯有美中不足的是,掉队之人在马上摇摇欲坠,攥紧缰绳生怕一个不注意给摔了下去。旁边驾轻就熟的黑盔甲男子扶住“他”的肩膀,哑然一笑:“逞能当猎物那会儿,也不见你如此生疏,怎快到营地了还状况百出?”
李长乐用哀求地眼神看他,哭丧着脸幽咽道:“世子爷,臣错了真不该一时疏忽大意,还请您让我打道回府吧,就算打一百大板我也愿意,只要不是马革裹尸就行。”
“好歹也是个男人,报效国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岂能上了战场当逃兵?”彦珩嫌弃道。
听及此处,李长乐扭头看他,仿佛见到了希望之光,眸光灼亮,神情认真说:“世子爷,不瞒你说,我真的不是一个男人。”
“李长乐,你贪生怕死竟到了如此地步,为了当逃兵连自报家门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彦珩目光扫过她的腿间,只觉无可救药,用力拍打马臀,使得她向前疾驰而去。
待见她到了领头,才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燕山与军都山形成天然第一道防线,原是国门抗外的有利之地,但近来被拔地而起的草寇屡次挑衅驻军,还抢夺了军都山当寨子,才惹得龙颜大怒。
到前线已是午时,双方兵团整肃,李长乐在寒风中冷汗淋漓,穿着十斤重的盔甲压力山大,见对面黑压压的人群,连缴械投降的心都有了。
“同他们舌战一番?”旁边的彦珩忽然道。
“舌……舌战?”她瞥向两边将士,身子斜了过去小声说:“世子爷,我说过只卖苦力不卖身。”
彦珩眉峰轻抖,隐忍回道:“前线切磋过的将军来报,这群草寇易燃易爆,性情凶残暴躁,谋略不深,可以通过激怒的方式让他们先入阵中。”
李长乐豁然开朗,信誓旦旦说:“臣别的本事没有,最在行的就是激怒别人了。世子爷放心,这种费口舌的事情就交给臣来做,保证把他们气得七窍生烟!”
彦珩颔首,闭目告诉自己不知者无罪。
“一群名不经传的小乌贼,占了块地方就洋洋得意,还以为拿下燕山就等于拿下了整个代国!”李长乐朝空气啐了口唾沫,抬起沉重的胳膊叉腰,谁料一支利剑破空袭来,刮过她的头盔。
锵声震耳欲聋,骇得李长乐储备了一大堆的豪言壮语如黄河一般,一泻千里。她咽了咽唾沫,看向好整以暇的彦珩。
“继续,他的箭永远不会射中你。”话虽如此,彦珩手心运转的内力一刻不曾松懈。
“你爷的到底是谁,有本事过来单挑!”
那名草寇用方天戟直指李长乐,只听到她理直气壮回道:“你叫过去就过去,爷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有本事过来,爷让你输得跪下叫爹!”
话音落下,草寇派了一支分队挥刀而来。
就在此时,李长乐坐下的马儿不知怎的翘起前蹄嘶叫一声,鬃毛拔起,气势逼人,竟不受控制冲向了草寇!
什……什么情况?
李长乐趴在马背上攥紧缰绳,余光看向身后越来越远的队伍,泪水从眼角飙飞,在心里长恨道:彦珩,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骑兵增派支援,二阵兵以八方阵转变。”彦励趁热打铁,欲要先擒将领,通过变幻阵型跟多方位打击达到目的。
“爹爹且慢。”彦珩抬手示意众人按兵不动,从容不迫劝慰道:“这是李长乐打入敌人内部的战术,以便窥察敌情,与我们里应外合。”
彦励目瞪神呆,不可思议问:“他一个人,如何与我们里应外合?”
彦珩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眼底的精算一览无余,薄唇启齿道:“李长乐一人,足以抵万人。”
“可……可是他摔下了马,当真能行?”
此话犹同耳光,打在彦励脸上好一个脆响。他远眺跌下马后挨俘虏的李长乐,像个死人一样被草寇拖走,在雪地里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半晌,顽劣笑道:“此为欲擒故纵之术。”
雪下大了,山体有积雪崩塌迹象,草寇并没有恋战,而是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山寨里,用一根绳捆住李长乐的手,拉着她挨家挨户游行。
“大当家的,这就是名扬天下的阎王?”
“当然!据我所知,代国仅此一套黄金软甲,瞧瞧这铁盔、身甲、遮臂、下裙、卫足,都是纯钢打造。”草寇头子敲了敲李长乐前胸的护心镜,甩头傲然说:“听见没,薄金锻造,豪无人性。”
“大当家太厉害了,我也听说过他的事儿,听闻瓦刺来犯边界,都被他率的一千兵浴血奋战,足足击退了对方上万人!”
女子的崇拜让草寇头子不满道:“哎哎哎,他是我们现在的敌人,你们这几个娘们瞎捧啥?一边去,我还得把他吊起来审讯!
哼,擒了他就不信朝廷不割让燕山给我们。”
李长乐听了个大概,被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推进了柴房,手脚挨捆的时候,如实说:“我不是你们口中的阎王,你们抓错人了。”
草寇头子揪起她的领子,冷笑:“挨抓了就认怂?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身黄金软甲是御赐的,你又怎么可能随便给别人?”
李长乐看向铁窗外的阴天,沉下心来,将错就错,冷静说道:“朝廷如果肯割让燕山,就不会请我来降伏,摆明了要死战。这次来了万军,比你们这寨子的人多出三倍,胜率可想而知。
但你们可以先发制人,抢烧他们的粮仓,因为这次积雪主干道路难通……”
“你果真不是阎王。”草寇头子扔她到地上,为被彦珩戏弄感到愤怒,抽刀抵在她的脖子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亲王府中的内臣,常年遭受欺凌,还被他欺压不堪,心中对他恨之入骨,早想杀了他,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长乐眉眼带笑,却没有一丝温和,反而平增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从未效忠于他,所以也谈不上背叛。”
草寇头子半信半疑:“你的计谋是什么?”
她嫣然一笑:“出来时,我偷了一张地图,上边有他们营地粮仓所在位置,或许会对你有用。”
草寇头子在她衣兜里果真发现一张地图,打消了疑虑后对外边的守卫叮嘱:“给他点吃的。”
奈何舒坦不过一日,寨子里人人惊慌,提起水桶奔往粮仓,吵吵嚷嚷:“完了完了,烧错粮仓了,大家赶快去救火,不然寨子里没吃的了!”
原来地图上标记的是他们的粮仓。由于夜黑风高,地势复杂缘故,他们根据地图所标注的位置绕了一圈,点了火才知道烧错了地方。
“你个死娘娘腔,居然敢骗我!”
草寇头子把她吊起来打,待见人已经昏厥了,又扑了一桶水过去,恶狠狠道:“打死他!”
“大当家的,朝廷的人马攻了上来,咱们前线抵挡不住,已经沦陷了!”来报的小兵慌慌张张。
草寇头子才恍然大悟,这娘娘腔居然以点粮仓为由,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立马对看守的人吩咐:“把他关到地窖里,不死不准离开!”
说完提刀冲了出去。
李长乐被倒挂五天,那守卫早就不知去向,她滴水未沾,粒米未进,整个人脱水到了神志不清,以至于看到推门进来的是一头白眼狼。
“长乐快醒醒,我是彦珩,我来了。”
彦珩把她解救下来,抱在怀里轻唤,发现昔日粉嫩地脸憔悴惨白,眼窝深陷,黑黑的眼圈已经好几日没睡了,嘴唇失去水分变得苍白脱皮。
他喂完水发现人还没醒来,一路上剿除草寇的勇猛刹那消失,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叫良医,叫良医过来,快叫良医过来!”
听到他声嘶力竭地咆哮,李长乐迷迷糊糊睁开眼,抓紧他的胳膊,梦呓一般说:“快,给我打葡萄糖,百分之五的葡萄糖。”
前来医治的良医茫然问:“什么是葡萄糖?”
醒来的李长乐虚弱不已,有一瞬错觉看到彦珩脸上的担忧,可眨了眨眼,发现他还是跟往常那般,漫不经心问:“想吃什么?”
她扫视静候一旁的诸多下人,不知怎么的竟矫情起来,眼泪啪嗒落下,憋出一句委屈话:“臣想吃奥尔良烤鸡翅。”
彦珩愣了愣,遂吩咐下去:“备十份烤鸡翅跟叫花鸡,还有姜司衣做的榛子酥过来。”
待下人走后,才捏了捏她的脸颊,发现都瘦了,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还想要什么?”
李长乐脸上闪过一抹惊愕,随即缩回了被他握住的手,带着试探与期许问:“世子爷能给臣涨俸禄么?”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珩亲王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级别较高的内臣。
他展开一卷黄锦,尖声念道:“ 内臣李长乐才学兼备,协助王世子平定草寇,功到褒赏。即日起,编入东厂,升为世子府主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