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感中的抓挠,李长乐放下挡住脸的手,看到黑猫气势汹汹跃过青甃,抽出靴筒里的手铳追了过去。
黑猫窜进了一座府邸,她伫立朱漆大门外,抬眼看向门楣,上方有一块老化的牌匾,镌刻三字——王妃府。
这是旧府邸,在亲王府最偏僻之处,可想而知彦珩的娘亲人如淡菊,定是与世无争的女子。听闻在彦珩十五岁出征归来时病死在床,屋内没个人照看,皆去关怀诞下子嗣的宋次妃,也只在死后才入亲王府的祭堂。
可想而知,死前过得有多么凄苦。
李长乐推门而入,发现里边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重腥味,那只追赶黑衣人的猫儿瘫在落地宫灯上,血顺着荧光淌到地面。
一对黑靴徒然踩在上边。
“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站得笔直,双手扣住剑柄,剑锋抵在地面,姿态随意,眸光如剑锋一般地锐利。
这人就是幕后黑手?
李长乐垂袖藏住手铳,食指一刻不曾离开指压板,冷静反问:“你就是刺杀彦珩的幕后主使者?凭什么认定我又不是我?”
黑衣人发出意味深长地低笑:“我派进来的细子早被识破,洗了五年的脚还未被赐名,甚至在出府帮刘厂那个老东西抓药时被除掉。
彦珩杀伐果断,除掉细子一家后,还找来了一模一样的人替代,做了一年的杂役。”
黑衣人步步逼近,李长乐趔趄后退,欲要拔枪突袭,剑却快一步抵在脖子,寒凉刺肤。
“原本我们达成共识,除掉彦珩之后予以他这辈子都享不完荣华富贵,但不料他在刺杀行动中临阵脱逃,还挨彦珩拉开垫背……”
他眸光如鹰,犀利直探人心:“刘厂救他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死了,但没料到过几日又活了过来,还被你占据了躯壳。你以为你瞒得过所有人,但你瞒不了刘厂,更瞒不过我!”
所以我又被彦珩诈了,我根本就不是细子,我自始自终都是他偷梁换柱的无名之人,他早就察觉了我的异常,才屡次试探。
是我不具备威胁,还是他想借我引蛇出洞?不论出于什么目的,那个五年伺候洗脚的细子早就死了,那个做了杂役一年的原主,自始自终都是他留下反间计的证明。
这一消息犹同晴天霹雳,劈得李长乐头晕目眩,当真玩不过狐狸的谋略呀,明明看得一清二楚,还跟逗傻狍子似的把她耍得团团转。
“噗!”
李长乐气急攻心,喷出一口血,突然顺着门瘫坐到了地上。她在黑衣人震惊地目光中,扣住他的腕处,裂眦嚼齿道:“王八犊子,我要杀了他,刻不容缓杀了他!”
黑衣人有须臾愣沉,只觉腕处要被她掰断,立即发力提起她的身子撞门板:“不自量力的东西,屡次任务失败还敢大言不惭!”
李长乐反省迅速,一把扯下他的面罩,看到熟悉的面容,怔然松手,呆呆问:“为什么会是老师?难道一直以来带猫敲门的不是周大量,而是一直以来我如亲如故的老师?”
她寒毛竖起,紧贴门板难以置信,脸上写满了一览无遗的失望,眼眶里泛着痛楚泪光。
刘厂收回长剑,居高临下俯视她,恢复原来的声音,却冷漠疏离:“无论你如何占据他的躯壳,是男是女,都必须完成任务,否则到了二月元宵,必因蛊毒而亡。”
言讫,他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时里边的母虫发出震颤地腔鸣,声声刺耳,使得李长乐心绞痛跪地,痛苦不堪地低吟。
“任……任务是什么?”她咬牙切齿问。
刘厂关上锦盒,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布的东西扔到她面前,淡淡道:“想方设法让彦珩戴上,哪怕是到了二月元宵,也不得摘下。否则将视为任务失败,没有解药。”
李长乐冷汗淋漓,抓住散发异香的布,打开发现是个香囊,不甘问道:“你如何知晓我依附在这具躯壳里?”
刘厂用锦帕罩住她的脸,冷哼道:“江湖有一股神秘势力,名为朔月教,通邪门异术,擅用换魂之法,能擒死人魂占活人躯。我原是不信,但那小子的伤都是我在照看,明明死了两日,又吊着一口气醒了过来。而且根据你的所作所为,我就可以猜测出大概情况。”
那彦珩岂不是早就知道……
读懂她脸上的担忧,刘厂嘲弄道:“在代国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你只管在府中获得彦珩的信任,便能高枕无忧一段时日。”
“之前杀死周大量是另一个细子,看似处罚他任务失败,但细想是在帮我一把。否则跟随彦珩出府,路上遭遇刺客斩草除根的人,必然是我。”
李长乐看了眼锦帕上绣的兰花,只觉虚情假意,又不甘问道:“你既然护我,任由我除掉细子,那真正效忠的又是谁?”
刘厂环视这座经年失修的府邸,目光落在挂在前殿的兰花女图,悠长得仿佛探见女子翩若惊鸿的身影。
良久,轻喟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遂从腰囊抽出一个瓶子,将水洒到猫儿身上,空气中弥漫一股醉人花香,不知怎么的,李长乐睡意席卷而来。
眼帘似有千斤重,头如钓鱼一般挣扎。
不过一会儿,便遁入了黑暗。
次日晨时,暖阳溜进了后殿,一众人围观摊开大字睡得正香的李长乐,见她怀里抱着木箱打鼾,此起彼伏,好不有趣。
“哥哥,快醒醒,世子爷要到了。”
不知是梦是醒,李长乐睡眼朦胧看去,发现周宽宏的大脸凑过来,忙伸手拉开距离,起身环顾四处,怔然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早膳已经过了。”
内臣分立两旁,彦珩逆光而来,大片阴影将李长乐笼罩住,仿若魔王爪牙,一下子把她擒得无处可逃。
李长乐抱着木箱仰望,露出一抹干涩地笑:“世子爷还需要晨浴吗?臣可以效劳。”
彦珩居高临下看她,笑里藏刀,薄唇启齿道:“寅时未到后寝伺候更衣,晨时未在旁伺候用膳。李长乐,你已经无法无天了,看来只有扣除五十两白银,才能抵消你的懈怠。”
说着从她手里夺过木箱,打开蛐蛐罐的盖子,发现里边的哮天犬已经四脚朝天。顿时怒火中烧:“杀了你,都不足以抵它的命!”
李长乐一脸茫然站起来,待看到哮天犬尸首发干,一个不稳跌坐在地,抱住他的大腿挤出几滴泪:“世子爷,臣为你挡刀为你卖命为你肝胆涂地,哪一点不如命比纸薄的哮天犬好?何况它年纪大了撑不住寒流也是情理之中事呀,你不能因此抹去了臣的功绩!”
“功绩?”
彦珩嘲弄地笑了一声,把木箱扔到地上,骇得众人气不敢出:“很好,论功绩。近来边界山脉有草寇猖獗,朝廷下令明日派兵前去剿除,我正愁没有人打头阵……不如就你了?”
打……打仗?
李长乐立马松开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抽搐,故作痛苦道:“臣落水有疾,难当众率,还望世子爷收回承命!”
旁边的周宽宏见状,扑过去哀呼:“哥哥,要不要我去请良医过来把把脉,你这样怎么能一率当前呢?”
“不……不用了!”李长乐使劲拧他的腰,挤眉弄眼说:“良医已经看过了,说我这病必须休养十天半个月,否则容易中风落残疾……”
“残了更好,到时候载入史册,又是一笔丰功伟绩。”彦珩眉峰一挑,环手嚣张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抬入护卫司,换了战袍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