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乐脚步一滞,扬起眉梢,含笑问道:“上官二小姐有个贴身侍女,曾去过书生的屋外,也就是案发当晚?”
侍女的帕子掉落在地,踉跄退步想要去通风报信,却被她扣住肩膀,按到了墙角,肚子上抵着一把手铳。
“敢发出一点儿声响,我就崩了你,懂?”
森冷语气,骇得侍女抖若筛糠。
“很好,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要有任何隐瞒,你的脑袋就开花,懂?”
侍女泪流满面,捂嘴连连点头。
“上官二小姐究竟如何死?”
侍女环顾周围,发现没有人途径此处,支支吾吾,想要拖延时间,不料腹上的手铳捅疼了皮肉。她瘫坐在地,啜泣道:“二小姐感染风寒是真,但卧病在床参假。她原本三日内就可以痊愈,是小姐叫我偷偷在二小姐服用的药里,加了桂圆汤汁,导致她病情加重。”
脑海中闪过上官婉儿温婉的模样,李长乐眸光渐冷,手铳抵在侍女的额头,“所以二小姐不是上吊自杀,那封信笺原本就写给书生,但被你们烧了?上边的内容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侍女连连摇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抓住李长乐的手想要反击,却被迅速扣住颈窝,瞬间的窒息让她流下了泪。
“我……我说,我说实话!”
脖子上的压力松开,侍女趴在地上剧烈咳嗽,余光充满愤意,却虚弱说:“信上写什么我不清楚,只记得老夫人叫我去拿绳子,里边传来她的痛哭,直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再进去时,二小姐已经上吊自尽。
三小姐让我把信笺烧了,跟老爷说二小姐跟书生行了荒唐事,难承病痛折磨而亡。”
信笺上内容,定然涉及凶手,而且还是上官家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人,所以老夫人为了保全家族,维护谋害姐姐的上官婉儿,骗过固守成规的老夫子,“发现”二小姐没了守宫砂。
还顺理成章让书生背黑锅。
李长乐收回手铳,眼眶有些湿热,对弱不经风的二小姐刮目相看——她明知与书生之间,隔着门第贫富,流言亲阻,可还是愿意为了他,抛去触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坠入冬至的冰湖里,洗去一个女子应有的名节。
外界传言,上官家二小姐弱不经风,可一身傲骨又岂是北平寻常女子能够比较的?
她不是被凶手侵害致死,而是被胞妹毒害,被多年来敬重的母亲吊死,就为了保全上官家所谓的权贵名望。
“帮凶罪加一等,你去找六扇门自首,至少还能活下去,否则在北平只有一死。”李长乐蹲身与侍女平视,掏出随身携带的牙牌,肃然道:“这是我的身份,我说的话绝不虚假。”
侍女茫然看她,崩溃如凋零的花瓣,在风中微微发颤,小心翼翼问:“真……真的吗?”
李长乐用力点头。
侍女思忖片刻,意识到她没有要杀害自己,脸色缓和许多,由衷劝道:“中贵人,我宁死不去六扇门,也希望你到此为止,千万别去调查真凶,那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
说着往草木皆枯,木门紧闭的院落望去,眼底有流露感伤,但仅是一瞬,便起身理了理衣发,若无其事地走了。
李长乐收起手铳,凝望侍女远去的方向,重重叹了一口气,正要推开这扇木门,便听到上官婉儿唤了一声“中贵人”。
她脸色阴沉,前一刻还杀气凛凛,却在转身之后露出嫣然一笑,从上官婉儿身边擦肩而过,来到彦珩面前:“王爷出府前交代,让您在晚膳前回去,据说是有要事商议。”
彦珩反应极快,没有半点犹豫,脸上始终挂着和煦地笑容:“既然如此,就回去罢。”
上官婉儿面露失落,强颜欢笑说:“小王爷稍等片刻,小女子去取些珍墨给您?”
未等拒绝,她提起裙摆奔向书房。
“查到线索了?”
回过神的李长乐指了指自己,佯装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在对上深幽眸子时败下阵来,点头又摇头说:“但还是没有找到凶手。”
“大费周章半天,还是这么没用。”彦珩抛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头也不回出了上官府。
可是地上,却多了一把钥匙。
李长乐俯身拾起,藏于袖兜之中,再次抬首看到上官婉儿举起石墨就要砸下来,立马滚到一旁,抽出藏在簪子里的银针,猛地踹飞她。
待上官婉儿还想挣扎时,银针已经划破她的肌肤,纤细的皓腕大力钳住,只见李长乐讥讽冷笑:“这块石墨,在我之前已经砸死了一个人吧?让我猜猜,是不是已经露出马脚的贴身侍女?
真是够蠢的,我如果死在这儿,上官家难辞其咎,你以为你娘还能兜得住你的蛇蝎心肠?”
上官婉儿松开手,石墨砸落脚边,丝毫不慌不忙,露出一副无辜地表情,胜筹在握说:“小女子不明白中贵人在说什么,不过这般轻薄要被爹爹瞧见了,恐怕要奏到今上耳中,那可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了。”
见她缄默不语,目光冷冷看来,上官婉儿神情得意,看向不远处途径的老夫子,黛眉弯成八字,哀声高呼:“爹……”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毫不留情掴到脸上。
上官婉儿呆若木鸡,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袭上脑门,下一刻反应过来,面目狰狞道:“下作的中人,我岂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李长乐面无波澜,揪起上官婉儿的衣襟几乎把人提起,冷然道:“上官三小姐,知道什么是王法么?我就是王法,会将你绳之以法!
另外,离彦珩远一些,不要自掘坟墓。”
言讫,把人扔到地上,傲然离开上官府。
夜里寒凉,阴风阵阵,飞檐下的灯笼在雨中飘摇,冷不丁滚落到了地上,微弱地火光三两下被浇灭,车毂用力碾过,发出清脆裂响。
几个身穿麻衣的脚夫,奋力推拉牛车,扬鞭打在了一步三停的畜生身上,才冲上了高坡。
未料雨天湿滑,麻绳遇水有些松垮,沉重的棺材一下子滑了出去,轰然往边上侧翻,棺盖飞撞到了路旁的石墩上。
露出一具躺在冰块里的尸体。
领头撑伞的内臣面露惊色,扑过去叫唤:“我的姐姐哟,下雨天你跑出来做甚,外边多冷呀。”
听得几个脚夫毛骨悚然,呆呆看着他把尸体装进去,挥手示意过去帮忙,不由面面相觑,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倏然,尸体从棺里直立而起,骇得他们抛下牛车四处逃窜,只有一人是被一名书生抱住大腿,生拉硬扯过去帮忙的。
“二,二位,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人在吵,当真不能干这要命的活计。会遭天谴的!”
脚夫话才说完,惊雷轰鸣,紫电碾过长街。
周宽宏抹了把脸上的水,拍拍脚夫的肩膀说:“干这一票,全家不饿,你可要想好了?何况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给这位姐姐一个安身之所而已。”
脚夫犹豫了一会儿,跟他们合力把棺材抬回牛车上,正当要合盖之时,一只恶犬不知从哪里窜出嚎叫,做势要冲过来。
周宽宏吓得跳到脚夫身上,指挥书生:“快,快把狗哥赶走,不然周围人醒了,我们都得完!”
书生操起木棍,扬起手就要打,却见“恶犬”缩了缩脑袋,往回窜了几步,便拾起石块扔去。
没砸到狗哥,倒是把藏身暗处的人砸到了。
那人蒙面现身,提剑冲过来挥舞,却没有要伤害任何人,而是戳向棺里的人。书生见状,奋不顾身握住剑锋,血淋漓落到了进去,
脚夫从后边勒住蒙面人的脖子,大力反手压到地上,周宽宏抽出衣绦,绑住了蒙面人的手,一把扯下面罩,顿时怔愣住了。
“邓二少爷,你为什么会……”
在旁的书生合上棺盖,一见是臭名昭著的邓徒,疾步过去抡了他几拳,嘶声吼道:“还我思思,把我的思思还给我,还给我!”
夜巡队听到声响赶来,把所有人都扣住,发现棺材里藏尸,立即通报六扇门前来处理,骇得高位之人梦中惊坐起。
偌大牢房,因为这起事件挤满了人。
为首的是彦励,他看向跪立牢中直哆嗦的周宽宏,沉声说道:“尚未在府中登记夜出,你做出这等荒唐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周宽宏头不敢抬,贴着地面说话直打结:“臣,臣不不不敢,不是,不想她死在亲王,呸!死在乱葬岗,臣就想给她买口棺材。”
人生第一次说谎,难免有些不顺畅。
他心中坚定——绝不能供出哥哥!
“经六扇门核实,这名女子是侍讲学士的二女儿,贵妃娘娘的妹妹,因犯下禁忌,有欺君之罪,自尽后就在了乱葬岗。”
发言的中年男子身穿赤服,胸前补子绣有袖珍虎,足以见得是北平刺史,邓徒眉眼与其有几分相似,但绝无这般沉稳。
他指向坚决不跪的书生,冷道:“你说是本官犬子害了这女子,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在这里。”
清润之声自身后响起,众人回首望去,只见邓浪高举一个包袱,指尖夹有一支样式寻常的牡丹金簪,重复说道:“证据在这里。爹爹,我在弟弟的密道里,找到了他一连谋害二人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