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画舫一层开设了关扑场,达官贵人拿出来的物件都是好物,为的就是给在二层走廊的贵家女子观望,无形中也是一次大型的相亲会所。
李长乐看得津津有味,啧啧感叹:“绯袍缥碧裙,连衣物都那么般配,古时的情侣装也别有一番意味。就是古人谈情说爱的方式太寡淡了,没点花前月下的浪漫。”
周宽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彦珩跟那名“未来世子妃”围桌而坐,手里都拿着各自认为珍贵的物件作为筹码,往桌上的青花盆里掷钱,似乎是女子输了,从鬓边取下一支发簪递了过去。
他皱了皱眉,不大满意说:“红配绿,赛狗屁,我们世子爷一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李长乐抬手敲他脑门,纠正道:“你个憨子,那叫情投意合懂不懂?女子赠予发簪,代表定情信物,表示只做正室绝不为妾的意思!
她那是故意输给世子爷的!”
“可她故意得也太多次了吧。”周宽宏挠首不解,指向彦珩旁边的一个瓷盆,只见金银首饰溢了出来,“哪有收人家定情信物这么多?世子爷那兴致冲冲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谈情说爱,倒像是对女子身上的首饰志在必得。”
李长乐定睛望去,目光炯炯有神,脑海中闪过一个主意,用手肘碰向周宽宏:“世子爷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孤独终老的。作为内臣,我们有义务要为他的幸福着想。”
周宽宏语出惊人:“世子爷的幸福,不是跟哥哥么?”
“憨子,我就知道你个大嘴巴要坏我名声!”
李长乐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一本正经说:“等会儿放烟花人多的时候,咱们趁机会把人推进世子爷怀里,这样他们就有了肢体接触,心中必然悸动!”
“唉呀,有的人就算睡在一起都没……”
正在簸钱的彦珩似乎听到了这句话,扭头望了过来。李长乐慌忙捂住他的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拽了出去,在甲板上又给了他一个飘飘拳。
这时,掷完钱的女子等待彦珩,却发现他望着露台方向,甲板上站着两个对峙的内臣,其中一个气势汹汹,惹得人忍俊不禁。
“那两位贵人,可是王世子的人?”
彦珩回过神,莞尔一笑:“只有一个是。”
话音刚落,天空哧溜一声,炸开一朵璀璨的烟花,迅速散去了关扑的气氛,大厅里的人都到露台观望,顿时拥挤了起来。
“王世子要不要也去看一看?”女子问道。
彦珩望向在烟花底下手舞足蹈的李长乐,垂眸思忖片刻,才将自己融进了喧哗之中,“难得看一次,走吧。”
二层后阁楼敞开门窗,彦励带着家眷倚栏观望,只见光影五色照人妍,烟胄尘笼,江面似天上人间一般,隔绝了尘世的繁俗。
“王爷快看,底下人这么多,珩儿站在上官家的姑娘身后,使得其他人自觉空出一些位置,也不至于挨到她。”王姬妾指着跟在女子身后的彦珩,笑得眉眼和善。
彦励望去果真如此,欣慰道:“上官老先生在翰林院为从五品官员,教出来的女儿也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礼,要是能成必是天作之合。”
“那个碍眼的内臣怎么也在?”
宋次妃怒拍栏杆,看向上官家二女儿旁边的内臣,见她欢呼雀跃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王世子是高兴了,我就要寝食难安,每次见这个内臣碰到成项就没好事。”
“李长乐多次护主有功,揪出府中细子,已经被长史司汇报到今上耳中。既然是有功之臣,定然不能亏待了。”
彦励凝视在一众人里,气质最为拔尖的大儿子,打了个圆场:“本王小时候也这样,对相伴长大的内臣格外依赖。何况珩儿比同龄人早熟,好不容易有个能玩在一块的内臣,就让他留下罢。”
身上有伤没法儿下去玩的彦成项来了一句:“爹爹十七岁早跟刘总管主仆有别,尊卑分明,哪像大哥跟带小媳妇似的,成日形影不离在身边”
“你还好意思说?”
彦励气不打一出,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揍他:“你那堆破事都送到了今上面前,还好在这里理直气壮?再有一次,就要被褫夺到京师种菜!”
王姬妾上前拉住,温言道:“项郡王也快十六岁了,到时候长史司找对他喜欢的人,定然不会再这般胡来。”
彦励眸光濯濯,竟恍惚间有些痴迷,仿佛能透过她看到另一个人。忽然逃避一般,望向灿然烟花,淡淡道:“下次带阿洵和晴晴一起出来吧,别总是让他们躲在院中,越是这样惯着越容易怕生。”
凝视这张同床共枕十几年的脸,王姬妾深感悲戚,蓦然忆起王妃说过的话:“世间男子薄情,所要追求的实在太多,往往第一个放弃的,就是你深信不疑的爱情。”
她撇去心头寒凉,裣袵回道:“妾身谨记在心。”
宋次妃看不起寒门来的姬妾,仗着一张跟王妃相似的眉眼就进了王府,害得王爷常在祭堂悔过。
她斜睨一眼,语气尖酸刻薄:“珩儿年纪还小,犯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劳一个外人教唆娶妻生子。要是王姬妾能把心思放在老三身上,让他娶个媳妇冲冲煞气,兴许病能好了些。”
“你不要欺人太胜!”
提及常年养病的儿子,王姬妾眼泛泪光,攥紧拳头罢袖离去,发现根本没有人追上来,甚至连在房中的甜言蜜语,都荡漾无存。
王爷娶了一个皇贵妃的亲妹,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庞大家族的支撑,而为了这些利益,他百般纵容,任由其嚣张跋扈,无法无天。使得王世子出兵打仗时,王妃受到欺辱吐血身亡。
当真哀莫过于心死。
徒然,江面风浪起,画舫发生剧烈摇晃,烟花炸开以后花星泼到了船上,有人的衣物被点燃,惊得其他人到处乱窜,不慎把弱不禁风的女子撞倒。
“有两个人掉进江里了!”
彦珩看向混乱中抓紧的人,居然是一脸茫然的周大量,立马甩开手到围栏边往下看,发现李长乐跟上官黎在水里挣扎,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
他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人。
擦过上官黎伸来的手,向已经沉下去的李长乐游去。
却在靠近之时,被她用脚蹬开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到了上官黎旁边,只能看她以青蛙的泳姿游上岸。
赶到岸边的周宽宏问道:“哥哥,世子爷上来了吗?”
游得气喘吁吁的李长乐茫然看他,霍然想起在水中好像碰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以为是蛇就抖腿甩开了。
她扶着石栏站起来,发现水手正游来,正举起被施救的彦珩,心咯噔一下,连忙奉承:“世子爷舍身救人,真真是我们北平的骄傲啊!”
此话一出,百姓纷纷鼓掌,赞不绝口。
彦珩刮了她一眼,在护卫的簇拥下回了世子府。
李长乐捧着鸡汤在门外踌躇不进,伸脖子往里边望去,正对上彦珩幽怨地目光,吓得一激灵险些跪倒。
她深吸了一口气,碎步挪到书桌旁,低声讨好:“世子爷喝点汤暖暖身子,这是臣亲自下厨为您做的……”赫然看到宣纸上写有四个字——杀鸡儆猴。
见她抖了一下,彦珩冷笑,端起碗凑到嘴边,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鸡汤里有毒吧?”
“不不不,臣对世子爷忠心耿耿,绝对不敢在饮食上做手脚,更不敢担下毒害王世子的罪名……”李长乐的辩解戛然而止,垂眸看向凑到嘴边的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彦珩笑不达眼:“喝了它,证明你没有说谎。”
“哦哦哦,这没什么问题。”
李长乐咬住碗沿,在倾斜下喝了几口暖呼呼的鸡汤,刚想要一饮而尽时,碗突然被人抽走了。只见他凑到了嘴边,面不改色地喝完了剩下的。
还给了一句淡淡评价:“盐放得有点多了。”
“好……好的,臣下次一定尽量放少一些。”
李长乐端起空碗,小心问:“世子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如有神来之笔,将四字绘成气势磅礴的山水,余光瞥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随意问道:“近来睡得可好?”
“好,很好。”
“在甲板上怎么掉下去的?”
“老夫子的女儿身子轻,不小心把我也拽了下去。”
“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
一直怀疑你对我有意思算吗?
李长乐感觉没啥好事,愈发紧张起来,忐忑说:“不瞒世子爷,臣最近穷得睡不着觉,整日想着如何脱贫致富。”
彦珩踢了踢脚边的匣子,头也不抬说:“把它带回去。”
李长乐看向划痕斑驳的黑匣子,不知道他到底卖什么关子,但还是弯身捧了起来,差点没闪到腰——真沉。
在经过屏风时,她冷冷往里边瞅了一眼,将藏在指甲里的毒物扣掉,暗怒这厮机敏过人,竟用这样的方式碾除了危机。
待人走后,彦珩放下毛笔,悄然回到后寝,清清楚楚听到隔壁开匣子的声响,以及叮叮当当的金银碰撞。
不经摇头失笑:“真是急不可耐。”
“咦,这支簪子怎么那么熟悉?我的天,不会是定情信物吧,彦珩这绝情男子,要是小姐姐知道了,定然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我得看看上边有没有字,万一哪天拿去当了被发现,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厮不会馋我的……不可能不可能,两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我必须纠正他的心理,帮他促成一段姻缘!”
李长乐的絮絮叨叨持续不久,待收好钱匣子后,便窸窸窣窣上了榻,睡前还兴致勃勃地滚来滚去,笑得没心没肺。
没过一会儿,便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鼾声。
竟成了他平生为数不多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