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要为我做主呀，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李长乐扬起外氅，气势十足步入世子府，还未入殿，就见一人从门房窜出来，抹泪诉说。
“你都当上带班了，府里还有人给脸色看？”她司空见惯掏出帕子，擦拭周宽宏脸上的泪痕，劝哄道：“我可是言传身教过，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别像我一样惹了不该惹的人呀，不然往后都是麻烦。”
周宽宏接过帕子擤鼻涕，缓了缓酝酿已久的情绪，憋屈道：“过年食饺子，咱们府里的下人也去粮仓领点面粉擀皮，就被仓大使给轰了出来，还挨了一顿数落。真是晦气！”
管理粮仓的头称为仓大使，是个不入流的职位，却仗着是长史司属隶横无忌惮。此次胆大妄为到世子府头上，也难怪彦珩一来就挂在嘴边。
摆明了要她这个主事过去正颜面。
毕竟主子不为小事出面，可不给点颜色看看，又如食上苍蝇，能恶心得半晌不舒服。
李长乐思量片刻，斟酌问：“去的时候可带粮票了？这般贸然闹事，即使过去讨说法也不没理，反过来丢面的还是我们。”
周宽宏挠首心虚，讷讷回道：“没……没有，过年各府各司食饺子，粮票已经领完了。刘总管通融我们直接去库房领就行，谁料过去被几个糙汉瞧不上，还说什么跪一次五两白银。”
跟来的殿前内侍附和道：“没入流的看粮人都想折辱我们宦官，虽说在代国屡见不鲜，可大过年的这般过分……”
李长乐打住他的话，侧耳着重问：“跪一次给五两白银？你确定对方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他们就是想拿五两白银折辱人！”
周宽宏受到鼓舞，心想待会过去好好教训那几个趾高气昂的仓使。结果才高兴到一半，就如高空坠落一般，听到她感慨激昂说：“古人诚我不欺，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要是跪他几十个来回，不就成了北平首富吗？”
她长袍一掀，势在必得：“走，去跪他到破产！”
仓内粮食堆放整齐，犹同仓大使的堡垒，中间空地上放几张凳子，就成了实打实的“地头蛇”。
一见中人领头是个秀美的小子，仓大使叼着牙签起身迎去，扫了眼她身上的服色，鄙夷问道：“怎么，你就是他们搬来的救兵？”
李长乐善眉善眼，诙笑道：“听说跪你能得五两白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真是的话，我们都愿意恭维恭维。”
仓大使跟几个手下相视大笑，豪气万丈，一拍胸口说：“没错，就是我说的！你们几个中人要能在这下跪磕头，我说话算话，给五两白银！”
说着解下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在手里掂了掂，拉长了音问：“怎么，跪还是不跪呀？”
“听见没，都给这位大哥磕头。”李长乐长手一挥，见宦官们面露难色，挨个踢了屁股，谆谆教导：“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钱过不去？！”
周宽宏没想到会是这样，抬袖捂脸，这回是真的热泪沾巾，悲愤交加，备受屈辱地磕头。
“一……二……三……四……好，先停下。”
李长乐伸手要钱，笑得眉目和善。
仓大使推她一把，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道：“就你们还想要钱，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
此言一出，手下张狂发笑，却又戛然而止。
一根银针抵在仓大使喉间，随着紧张滚动的喉结，戳出几滴血来。李长乐这回可不和善，笑里藏刀：“把银子交出来，不然今日你们一齐死。”
“愣着做什么，打他呀！”仓大使发话，几个手下冲过来，可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双腿发麻，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周宽宏喜上眉梢，起身掸去灰尘，看向他们膝盖处的一根银针，钦佩不已，终于扬眉吐气。
“给……我给，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仓大使冷汗淋漓，说话抖若波浪，颤巍巍从钱袋里掏出五两银子，在她准备接过手时欲要偷袭。
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踹翻在地。
“方才跪了四下，一共二十两白银。”李长乐从钱袋里掏出碎银，要了个大概，扔到了仓大使身上，扬声说：“继续磕头，好好孝敬这位爷儿。”
跟来的宦官明白她的用意，也不觉得憋屈了，纷纷笑着磕头，急得仓大使护住钱袋，一迭声说：“不跪了不跪了，还请诸位中贵人挑几包好面粉回去擀，赶紧打道回府吧！”
李长乐冷笑，几步过去夺走钱袋，阴恻恻说：“开弓哪有回头箭？何况我让你走了吗？你以为欺负世子府的人，就能功成身退？门都没有！”
她眉眼一肃，擒住仓大使的肩头，力气大得出奇，迅速扳倒在地，脚踩住他的胸口，对身后的人说：“拿几根绳子，把他们全都绑了！”
当刘厂闻风赶到时，仓内出现了滑稽一幕，那几个平日里狗仗人势的仓使被绑在凳子上，鼻青脸肿，嘴里哭喊“不要不要”好似受辱，但磕头的却是宦官。
被告李长乐腰衔万两，把银子全都收入囊中，心满意足地示意宦官停下，不慌不忙走了过来，躬身作揖：“什么风把刘总管吹来了？”
刘厂原以为他们被为难，没料到这厮反将一军，不由松了口气，思及宋次妃暴跳如雷的模样，嘴上责备：“都无法无天了，好好的世子府不待在这里撒野成何体统？还不都回去面壁思过！”
李长乐招呼一众小弟撤退，冲他顽皮眨眼，不仅大获全胜，还如愿以偿拿到了面粉。一回到世子府，就利索分钱，不再对早上被扣的三十两耿耿于怀，心情哼唧小曲。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咳咳，哥哥调的是什么汤，怎么那么辣！”
周宽宏挼搓面粉，往锅里瞅了瞅，汤面飘着辣油和葱花，脸皱成一团：“怎么吃饺子还带汤，哥哥从哪里学来，感觉吃完肚子要闹腾一宿。”
古人讲究养身，饮食清淡不如现代人追求味蕾上的刺激。李长乐难得满足一次，沾沾自喜道：“自创酸辣饺，吃一口飘飘欲仙，吃两口一飞冲天。当然，你们是体会不到这种快乐的。”
正月初一包饺子，要往里边放银钱，得食者一年大吉，财源广进，大家都想要讨个好彩头。
盘里奇形怪状的饺子出自李长乐之手，大概率没人愿意吃。她捻起往饺子皮里一放银钱、缝口一捏，偷偷做了个几号，对“新年贺”势在必得。
“擅用厨房，还不请主品尝。李长乐，你这个主事做得不周到，扣二十两银子。”
彦珩来得及时，饺子已经熟了，大家跃跃欲试，见他这般开玩笑，招呼过来一起食用。
李长乐做的饺子是丑，可蒸完发现跟其他也并无太大差别，导致一时间忘了哪盘饺子有银钱。她端起一碟东歪西倒的饺子放辣汤里，美滋滋吃了几个，愉悦得摇头晃脑。
与旁边斯条慢理的彦珩形成对比，根本没有雅量可言，活脱脱就一历经饥荒的难民，风卷残云扫荡一盘。
眼看饺子吃得差不多了，她心里焦急，目光扫视桌面上的饺子，最终落在彦珩面前。微一抬首，正对上他淡沲眸光，忙不迭垂首喝辣汤。
“给我打一勺汤。”彦珩淡淡道。
众人目瞪口呆，欲要劝说，就是没个胆量。
李长乐往锅里瞅去，确实煮多了，便帮他盛了一碗，见他修长地手指操控筷子，夹了一个又一个饺子，跟鉴定美玉似的赏心悦目。
吃了几口，彦珩面色异常，不满道：“太辣。”
“吃不了辣还偏要食，这回倒掉多可惜。真是一群没品位的人，永远体会不到酸辣汤的快乐。”
李长乐二话不说夺过来，埋头吃了几个，突然咀嚼动作一滞，舌头探到一块冰凉圆硬之物。
“都快吃撑肚皮了还没吃到银钱。”
“难不成忘记放了？不应该呀，肯定还在这三盘里吧，你们谁还能装下，反正我是不行了。”
“我还能再坚持坚持，就不信运气那么差。”
听着大家的讨论，李长乐眉开眼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故作饮汤吐到手心，默不作声藏进袖兜里。
在旁的彦珩余光打量，见她鬼机灵藏东西，眼里眉梢都是狡黠，脸上浮现宠溺神情，嘴角忍不住跟着她的窃喜翘了起来。
待诈得其他人食完饺子，李长乐才哎哟一声，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枚银钱，在羡慕地目光中摊手：“这大概就是命吧。大家不要气馁，明日跑马有机会获得新年贺，千万要跟命运抗争到底！”
周宽宏见了替她高兴，拍手叫好：“哥哥今年升官发财，可别忘带我们一起呀。”
其他人羡慕不已，纷纷端起碗去喝酸辣汤，说是要连汤汁一起沾沾福气。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升不升官，还得看她的本事了。”彦珩言语无不透露出邀请示好，但只有当事人能够意会。
他掏出锦帕擦拭双手，腰际的精绣香囊暗香涌动，如勾魂地手挑起李长乐的下巴，不得不正眼望去，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蛊毒，香囊，刘厂在王妃旧址说过的话历历在目，无不证实邓浪所提醒的二月惊变。
窗外风声凄紧，梅雪漼皚，隐隐传来梨园的玉筝嚣杀之声，那粉墨登场的角色大开厉嗓，犹战场浴血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