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下了一场雨,惊醒不少梦中人,都拨开窗户看向天降甘露,对那支舞另眼相看,愈发认为战舞是一种祈福的方式,教坊司更是连夜纳入编制。
一对主仆打着油纸伞,身穿黑色斗篷,行在深宫的夹道上,敲响了东宫经久不开的后门。只听吱呀一声,里边的内臣恭候多时,拦住了随从,请人进屋。
“你们太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回禀宋次妃,太子殿意下要与您正面洽谈,小的不敢有半分揣测,只能您进去了才知道答案。”
入了正殿,宫灯流光映彩,东宫太子手里的玛瑙球很是刺目,里边困着一只奇异的虫子。察觉人已经过来了,他斜睨一眼,淡淡道:“宋次妃好胆量,闭宴传话,孤身一人前来为珩亲王谋路,还以彦珩性命做筹码,就不怕本宫设下圈套致你于死地?”
宋次妃坐在对面,攥紧袖中拳头,面对这般运筹帷幄的男子有些紧张,生怕他看出自己意图。
便避开视线,半真半假说:“皇城变天,太子执掌天下指日可待,妾身别无他求,只愿到时候保留亲王府上下的性命,我们愿意回北平继续守国门。
今上的宠爱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到了驾崩之日,妾身愿意指认彦珩有谋反之心,为太子殿下去除一大隐患,并劝说王爷缴械投降,保证宋家按兵不动。”
东宫太子冷哼:“就凭你也能劝说珩亲王,劝说宋贵妃,劝说宋家势力?你不过是想舍一人保全家,立不争气的儿子为王世子,让他有个安身之所。”
他精光毕露,看得宋次妃心肝胆颤,把玩手中的玛瑙球,一针见血道:“京师变天,宋家也不能独善其身,你想稳住本宫等北平军队到达就能倒戈相向?本宫不是三岁小孩子,今天这些话,足以要了你的命!”
中年男子的沉稳气场,铺天盖地罩了过来。宋次妃浑身一颤,将袖中的官印递了过去,“这是王爷和宋家的官印,妾身敢以此保证,只要太子殿下能放过我们一家,定当全力辅佐您君临天下!”
东宫太子这才正眼看去,桌上的包袱被解开,露出两枚官印。他拿到手中端详,确实是真的,遂摘下腰际的牌子递去,满意道:“珩亲王会感激你。”
宋次妃接到手中一看,是太子出城的专令,便收进袖兜里,道了声“陛下万万岁”,躬身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身穿绯色蟒服的东厂王提督走了出来,看向桌上的两枚官印,问道:“就不怕是假的?”
东宫太子满不在乎道:“女人的算盘无非就那么点,要是珩亲王发现她把北平的兵权让出,一定愿意割喉自尽。区区一个宋家,怎比铲除彦珩重要?既然老皇帝那么喜欢,干脆把人一起带到地府。”
“啪嗒!”
手中玛瑙球突然碎裂,里面的母虫跑了出来,他抬脚碾碎,想起了那个脱离控制的得意细子,森冷道:“虫子虽小,也有破玛瑙之力。找个时机做干净,别让那丫头坏了我们的局。”
这几日李长乐过得水深火热,浑身无力,额头还有些发烫,真是病来如山倒,一觉睡到晨时早膳。
她掀开被褥,软趴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咕噜咕噜饮下,换了身衣物,把迟迟未归还的凤吻花玉佩拿出来,端详片刻,装进袋里向十王府行去。
途径净房时,瞧见一群殿前内侍在望楼上围殴一个人,忙奔了上去,厉声怒喝:“这里是内皇城,不是外城的街头赌坊,岂容你们在这里肆意撒野?!”
那几人闻声望来,看见她的服色挨到一旁,躬身作揖,心虚害怕地求饶:“李主事,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当真不是有意的。”
李长乐看向地上披头散发,遍体鳞伤,趴在地上微微喘息的杂役,立马拦住他们去路:“奉谁的命?”
几人频频摇头,见她迟迟不肯放行,只得如实招来:“奉,奉教坊司主事的命。此人带罪出宫,昨日被抓了个现形,刚去势就跑到教坊司撒野,所以才被……”
“退下罢。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往后别再造事,不然不仅是教坊司主事遭殃,你们也会跟着没命。”
待几人走后,李长乐过去搀扶这名杂役,听到他埋首发出低低地哭声,撩开发帘一探,居然是前几日才放走的邬哲!
仿佛一夜之间衰老,跟之前判若两人。
她大惊失色,颤声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被抓住,不出意外的话,你们可以出去……”
“咯咯咯……”
邬哲坐在地上仰天嘶笑,两行清泪滚落,满是伤痕的手握住了她,气如牛喘,嗄哑至极:“中贵人,是我没有想到,即使出了城,身份悬殊也不可能过得好。
禾伊出城时受不了探出来透气,我便知一切是梦,她以为临时反悔有用,却被刑部拉去处了死刑。”
他凹陷地眼窝里皆是悔意,指向城门的方向,激动地嘶喊:“这是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呐!百般情深抵不过力不从心!稍微低头,就会被踩得爬都爬不起来!”
底下有人望来,李长乐捂住他的嘴被咬伤虎口,看着唔唔落泪的人,只觉心酸,凝声道:“活下去。”
邬哲点了点头,等她拿来捂住嘴的手后,咳了几声,注视眼前聪慧的少年,语重心长说:“如果我能克制住欢喜,跟她留在这座城里两相望,她就还能活着。
是我,是我碰了不能碰的,才毁了她的清白,迫使她面临爱恋的选择,活生生死在了这座城里。”
他缓缓起身,双手撑在栏边,望着遥远的城门,忽然看到远方齐飞的雁,眼底流露出一丝向往。蓦然回首,笑意不明说:“中贵人,我们的人跟爱都太残缺,一旦窥视本该美好的事物,就等于亲手摧毁对方。”
“不要!”
李长乐扑过去时,只抓到了一只靴子,耳畔回荡沉重地叹息,眼睁睁看他如脱手的风筝一般,从望楼飘忽下去,一头撞上了真正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