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廊下家的内臣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寅时就亮起了灯，操办起皇城内外的环境，处处张灯结彩，铺设花圃，放眼望去一派欣欣向荣。
李长乐正衣冠，向射击场行去，路上经过教坊司瞧见几个婀娜多姿的内人在起舞，水袖旋出一片花样使她顿足，竟有些羡慕她们能以女子的身份示人。不过这些貌美女子是官妓，没有什么自由可言，大多数是供王室贵族挑选，过着倚仗美貌寄人篱下的日子。
“禾伊，我不要你成为司坊部的牺牲品，更不能把你献给今上。我们说好三月出宫，就一定能一起出去。”
“出去？我一个孤身内人，你一个假宦官，我们要如何负隅顽抗，才能忤逆司坊部的命令？邬哲，被抓到是要处死刑的，你不能为我做傻事！”
“为了你，什么都值得，连命都可以不要。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出去，不要管什么门当户对，不要管各种艰辛，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值得！”
皇城太大了，李长乐来了半个月处处受限，所去的地方也只是廊下家跟十王府的路程。而今要去往射击场找彦珩，感觉每条路都差不多，一个不注意溜进了教坊司弃院里，位置甚是偏僻，不知是哪个旮旯。
她站在假山后，听着苦命鸳鸯的对话，也能联想出正月选秀，估计是这女子故意落选被送入教坊司，男子情深义重溜了进来，原本要趁三月离宫之季一齐出去。
可如今突生变故，司坊部要把这内人献给今上，也就是今晚的寿宴。事情紧迫，打乱了他们原来的逃脱计划，成了名副其实的棒打鸳鸯。
不过之前的计划实在冒险，到了年纪的宫女登记在案。万一内人露出破绽，是要被罚去浣衣局做脏累之活，而且这假宦官一经察觉，也有可能会变成真的。
“你没有见过那些吵着要出去的人，她们都死在了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围城里，不论用何种办法都插翅难飞！你要是见到了，定会觉得自己所说的都是傻话！”
习禾伊迟疑许久，终是哭音忍痛，选择保全彼此。
她热泪沾巾，甩开爱人的手舞衣如火一般，艳丽拂过李长乐的面前，芳香四溢，浓郁至极，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这股香味似曾相识，熟悉得就像从自己身上剥离，参杂了丝丝药味，又比她的浓重许多。
“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追去的邬哲失惊打怪，与习禾伊面面相看，执手在一起盯视她，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罐子破摔，杀人灭口。
李长乐看在眼里，笑了笑说：“按照你们之前的计划，也一样插翅难逃，但如果有我的计划，一定能圆满进行。与其做一对死在宫闱的鸳鸯，倒不如跟廊下家出去。”
扫视她身上的服色，邬哲问：“中贵人的条件？”
“教我跳宴上的一支舞，回答几个问题就可以了。”
习禾伊花容失色，惊问道：“这支舞戍时就要展示，中贵人没有功底恐怕会破绽百出，到时候命……”
“这个不需要你担心，只要教我挑这支舞就行了。”李长乐胸有成竹，单刀直入道：“现在只有我能谈条件，你们可以不信我，但如今能帮你们策划紧急脱困的人，只有我。换作旁人，不过蝼蚁生死之事。”
习禾伊看向身旁的邬哲，眼神交流一番，见他走投无路地点了点头，便对这名秀美的内臣，颔首道：“中贵人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擦了什么香粉，究竟是谁给你的，其要求又是什么？”
“香粉名称不详，不过是司坊部总管给的，说用来沐浴可增体香……要求，要求舞时贴近今上……”
习禾伊的难以启齿，可想而知司坊部总管是东宫太子的人，定是骗她这香粉有催情作用。但绝不可能，毕竟东宫太子、刘厂、彦珩身上都有，显然是一种混合在一起就会引起今上不适或者当场暴毙的慢性毒药。
动动脚趾头就能想到，东宫太子多年无出，今上这皇位已经坐到了六十岁，两鬓白发，还生龙活虎不急退位。而他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这般岁数还没继承大统，要是再等几年，半只脚都能踏进棺材了。
疑点就在于，东宫太子身上也洗过香粉，要是今上出事，御医进行诊断不就得知中了什么毒吗？诸位大臣也都在场，他大动干戈损人不利己，又如何洗清嫌疑？
而且这香粉，李长乐几天前才沾染，洗了很多遍都没有用，到现在味道还是那般淡雅馥郁，就跟浸了皮肉似的。
“你在寿宴上独舞还是群舞？”
“群舞，不过那几个伴舞人并未见过我的面貌，由于我的舞随心所欲，不需要一起编排。”
“你可受得了潲水的味道？”
“中贵人是想让我……”
看到她目瞪口呆，李长乐点了点头，笑吟吟：“廊下家最不起眼的地方，就是运这玩意儿，我可以让人安排你们，但必须记住。不能有一丝异动，毕竟傍晚最后一趟，也是城门敞开的最后一刻。”
邬哲倒是不介意，攥紧了身边人的手，坚定道：“只要能一起出去，我们什么都不怕！”
李长乐瞧了瞧面色发青的习禾伊，心想这身份最少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庶出之女，日子过得尚可，喜欢上了一介穷书生，一边被权贵吸引，一边为爱执着。
不知出城门的最后一刻，她会选择哪一样？
李长乐躬身作揖：“劳烦哥哥，送我去趟射击场。”
邬哲勉为其难答应，走时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回望心爱之人，但还是彬彬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把她到射击场外时，邬哲唐突问了一句：“中贵人这般神情，像是要去见欢喜之人，不过身为宫闱，内臣不可有半分念想。这片繁华之地，可能容不下爱慕。”
李长乐登上玉阶的脚步一滞，竟觉灌了铅似的寸步难行，只觉耳畔有风声呼啸而过，那句婉劝刺耳至极。
但仅是片刻，她若无其事登阶，脸色平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