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教堂上课，常听刘厂提及二十四衙门是何等细分严格，李长乐坐在窗户前，观望檐下雨幕，难免向往有朝一日能去看看。
而今如偿所愿，才知理想不过是理想，这般细致繁华的地方，虽在皇城中起到运转运用，可也将三六九等划分得明明白白。
廊下家住的都是些随从、答应，李长乐作为王世子的贴身内侍，离了亲王府便也什么都不是，只能跟些抬轿撑伞的内臣一般，住在规格一般房间里。
这些虚设都不影响她的心情，毕竟还有个东厂头衔，作为伺候王室的内臣，本就不归二十四衙门管，所以日子过得倒是清闲。
她铺开一卷棉纸，咬着笔端，望向院中光秃秃的枣树，盼着有朝一日能尝尝鲜。不知觉，竟写下几行相思。
“我住长江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蹑手蹑脚进来的周宽宏本想吓她一跳，忽而瞥见落下的诗词，心中有了几分明了，直言不讳道：“哥哥这是想世子爷了吧？我打听到消息，是代国将门世家的钟大小姐给救，听闻她不同寻常女子，人美心善，常去京师偏处游玩扶贫。
这回世子爷在其府上住了半个月，今上挂念也不摧残，要么伤势较重，要么就是喜欢上人家姑娘了。
哥哥，不是我打击你，这断袖虽然在北平常见，可到了京师这般庄严的地方，而且还是王室里，是万万不可有的。倘若世子府真心思慕你，也无能为力。”
听他絮絮叨叨，李长乐心生烦躁，笔墨透穿了棉纸，恶狠狠瞪他一眼，迅速关上窗户，咬牙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男子，还胡说八道讲这些？世子爷是世子爷，我是我，难不成尊卑有别你都忘了？
这话搁在北平主子大量不论，可这里是京师，是代国的皇城，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世子爷年今十八，大好年华，娶妻再正常不过，往后切勿再论糊涂话！”
周宽宏缩了缩脖子，又挨瞧了一记脑门，比以往做样子不同，是真的很疼，估计已经红了。他眼含热泪，拢袖乖乖认错：“哥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一定听你之前千交代万交代那般，多做事，少说话。”
李长乐将棉纸撕碎，暗悔抵挡不住的相思之情，揉成一团攥在手中，何尝不知这里不比北平，有些人只能偷偷藏在心底。她敛去眼中失落，淡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可是尚衣监给你安排活计了？”
“哥哥说的哪里话，咱们来这么久了，不都是挂着名头白领那份钱嘛，而且主子们住在十王府，来来回回就是过去伺候。”
周宽宏扫视房间，为遭受巨大不平等对待感慨：“我还有点想念亲王府了，住着东厢房又大又宽敞，这里都伸展不了拳脚。而且十二监按等级划分，往下过得比咱们还惨，那驭马的老头分明就说错了。
宫里的人怎么可能不为钱财，人家多给银子都能住上好的，虽不比直房讲究，可也比我那舒服。”
直房只有司礼监能够居住，他们是一等宦官，掌握实权，是宫里二品官员、嫔妃都要巴结退让三分的人。
例如王提督，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
李长乐往他臀上踹一脚，怒目而视，指着他的嘴：“管好这张碎嘴，都说了这里不是北平亲王府。人心叵测，你要是让旁人听到，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言讫烧毁棉纸，倒进了花盆里，转身向十王府行去。
十王府是亲王还未建蕃国时居住的地方，同亲王府里还有个世子府的规格一般，只不过府邸要比世子府大些。由于此次得召回宫的只有珩亲王，所以空出了三个府邸，让他们一家占据了其他藩王的旧居。
可想而知，今上有多么器重彦珩。
李长乐扶了扶礼帽，拢袖中规中矩出门，蓦然瞥见足下光滑水亮的玉砖，想起了随船沉毙的钱匣子，对周宽宏用钱换个好房间的提议颇为认同。
她环顾四处，见没人经过，便取下簪中针对一块玉砖又划又撬，抱到角落的草丛里藏起来。遂留意四处，准备向十王府行去。
“哎哟！”
前脚踏出一步，身后就传来痛呼。
李长乐回首望去，见是个途经宫女，忙过去把人扶起，谁料被她指着鼻子问：“这里就你一个人，是不是你把玉砖偷走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是我呢，区区一块玉砖，我还不放在眼里。”李长乐仰天干笑，叉着腰看那漏洞，啧舌道：“还好我没看见，不然过去也得崴脚。没想到啊，还有人穷到这个地步，竟然连地砖也偷。”
她把人扶到边上坐，趁其不备把骨头正了回来，在怒火欲喷中，抢先说道：：“不瞒这位姐姐，我进宫之前家里是医铺，会点跌打扭伤的疗法，你感觉好些了吗？”
宫女将信将疑，起身走了几步，发现脚已经好了，对她很是感谢：“多谢小内侍，没想到刚才误会你了。”
李长乐脸不红心不跳说：“没事儿，只要姐姐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毕竟大家在城里，也好有个照应。”
“咦，哥哥，这怎么有块玉砖？”周宽宏大嘴巴子，抱着那块玉砖过来，按回了原处说：“我打听过了，这种玉砖不值钱，都是些廉价料子，卖不出几个钱。”
眼看就要暴露，李长乐先发制人：“我当然知道不值一文了，也不知道是谁害得这位姐姐扭到脚，你赶紧去找点土把缝隙塞满了，可别又让人扣出来！”
宫女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感激，也不望提点一句：：“小内侍好心肠，不过得管管这位，恐招杀生之祸。”
“多谢姐姐。”
目送宫女离开，李长乐一巴掌打在周宽宏背上，恨铁不成钢：“说了多少次，三思而后行，不要口直心快。”
“我知道哥哥在担心我，放心好了，我以后一定听哥哥的，三思而后行。”周宽宏没有半句怨言，把缝隙填补后凑近她，低声憨笑：“哥哥，那位是宋贵妃身边的侍女之一，没想到咱们误打误撞，捡了人情。”
“憨子，宫里哪有什么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