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卧大冶……”
殿前公公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傲慢神情微变,总觉得这名字不对劲,琢磨了一会儿,才知被占了便宜,顿时怒不可遏:“好个奸诈狡猾,锱铢必较的龟孙子,百家姓哪里有卧字,分明就是在欺诈我!”
他扬起拂尘就要打人,但李长乐反应更快一步,拽着呆愣的周宽宏,卯足了劲往远处跑,还时不时回头望去,挑衅地做了个鬼脸。
殿前公公气得浑身发颤,急着过去过去追打,突然一个趔趄摔得四脚朝天,礼帽滚进了草堆里,那顶黏住头皮的假发掉了下来。
光秃秃的像个老和尚。
待钻进了巷道,李长乐才定身缓气,探出脑袋向正门望去,没见回来的马车,不过戍卫比那几日减少了,说明那辆擦肩而过的马车,彦珩就在其中。
她倚靠墙面,想起殿前公公狼狈不堪地样子,又低低笑出了声,很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微一侧首,看到周宽宏满脸担忧的样子,说道:“我们身为内臣,本身就地位卑微。既然皇城有阶层规则,那就按照它的规矩审时度势。
我问你,尚衣监在十二监排名第几?”
周宽宏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排名倒数第二!”
她点点头:“面对这种排名靠后,即使比我们高一阶的内臣,以礼相待就是,没必要纵容欺凌。
膝盖为有利可图下跪,但绝不能给别人糟践。”
周宽宏谨记在心,又想起紫禁城里都是大人物,不由疑声问:“那,那要是遇到今上,也不跪吗?”
“宦官制度中,多数以躬身作揖为礼,即使见了今上不跪也无大碍。朝堂上的大礼那是朝堂上的事。”
李长乐正衣冠,掸去尘土,探出脑袋观望四处,对他说:“那殿前公公估计已经走了,你不是成日嚷嚷要见世子爷么,现如今回来了,还不快去跟前伺候。”
听及此处,周宽宏兴致冲冲,不由分说拽着她赶往十王府,发现外边伫立卫军,庄严气派极了。
见他们冒冒失失冲进来,刘厂瞪眼挥手,示意肃立一旁,在门外侧耳聆听,静候主子们的吩咐。
“珩儿来一趟京师辛劳,肩负国门重任,好在这次逢凶化吉,兜兜转转总算能平安抵达。这次回来,一定要待一段时日,给我过一次六十大寿。”
“身为彦家人,能为彦家出一份力,是孙儿莫大的荣耀。何况舟车劳顿,都在见皇爷爷时早没了。”
李长乐离门扉很近,瞧见一抹明黄身影,后补绣有张牙舞爪的龙纹,魁梧高大,有些驼背,正托起彦珩的手,声如古钟:“好孩子,你一直做得很好。”
今上转过脸来,两鬓白发,精神矍铄,英俊不减当年,与彦珩站在一块竟出奇的相似,不仅仅是面容上,还有征战沙场所形成强大气势,沉稳霸气。
注意到了躲起来的身影,他招手示意过来,端详娇小玲珑的孙女,笑问道:“晴晴今年多大了?”
彦晴晴虽有胆怯,还是鼓起勇气说:“今年十岁了。皇爷爷没有见过我,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面对孙女的疑问,今上笑了笑:“因为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已经登录进《玉牒》,拥有了皇家户口。”
彦晴晴似懂非懂地点头,眨了眨大眼睛,看向伫立一旁的彦珩,好奇问道:“那以后珩哥哥娶了姐姐,她也会被登录进《玉牒》变成我们彦家的人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各异。
今上的突然到访,显然是刚下完早朝就过来了,亲王府生下子嗣的两名妇人都在场,荣幸目睹今上圣容本是件喜事,可不料一连出了两回不如意的事儿,变得又喜又忧起来。
于宋次妃而言,今上一进来就对刚立下功劳的彦珩询问,完全忽视了伫立一旁的彦成项,当他如空气一般,对以后的袭爵计划带来阻挠。
于王姬妾而言,小女儿胆大妄为,所问所答都超出纲要,万一惹得龙颜不悦,可就是犯了大忌。
正当众人忧心忡忡,今上朗声大笑,抱她到腿上,看向镇定自若的彦珩,感慨道:“是该给你哥哥物一门好亲事了,你爹十六岁的时候,哪像他如今光杆司令,都没给你要个登录进《玉牒》的嫂嫂。”
王姬妾松了口气,暗忖今上子嗣单薄,各王也没什么动静,女儿作为唯一的郡主,自是比较讨喜。
“皇爷爷的生辰才是重中之重的事,孙儿已经选过一次妃子了,倒是项郡王也到了年纪,按理说也该。”彦珩把绣球抛过去,一来暗示上一次选中的妃子惨遭命案,实在没有心情,二来转移注意力。
今上看在眼里,也顺着他的意看向那个臭名远扬的皇孙,开口问道:“成项今年多少岁了?”
彦成项穿“断袖”、穿常服遇险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次被开口询问,实在抬不起头,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回禀皇爷爷,孙儿今年十七岁了。”
“十七岁,也该物色纳妃,过段日子再定吧。”
眼看珩亲王妻儿成群,今上开始为太子担忧,不然皇位传下去没人继承,谏臣也会来叨扰。他欲言又止,也不愿再多说什么,看时辰也该回去了,便寥寥几句问候,罢架去了道宫。
人走出来时,李长乐躬身作揖,垂首不敢看去,只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蓦然想起刘厂身上也有这种初闻淡雅,留香渐浓的熏香。是从在旧府邸开门见山那一晚才有的,说明为入宫有备而来。
与她给彦珩的香囊不同,还带有一丝丝药味。
李长乐下意识做了僭越的举动,抬首望了过去。
正对上太子斜睨而来的目光,凌厉而又寒冷,微一凛神,她忙低下了头,一直困扰心底的杂乱迎刃而解——当今太子或许就是不断安插细子进亲王府的幕后黑手,也是原主叛变效忠之人。
她冷汗涔涔,攥紧了袖中拳头,余光一直留意那抹身影直至消失不见。脑海中闪过刘厂说过的话,可已经过了二月元宵,究竟在谋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