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廊下遇砖空，月以相扶度流年。雨落，雨落，伞下相思过，留影绕梦三千响，酿一壶白头酒……”
麻绳一松，小月无力瘫倒在地，嘴里轻轻哼唱弹词，目光盯紧着一个方向，倏地潸然泪下，露出粲然一笑。
她的嘴被一块布勒住，像一根木头，一样废弃的物件，被扔进了虎视眈眈的蛇院里。那群饥馋一天的恶鬼，纷纷扑卷而去，晚香玉奇异芬芳，掩去了浓重地血腥味。
藏身于望楼上的李长乐，情绪激动地想要跳下去救人，险些惊动了下方的人，幸而彦珩及时捞回，死死按在怀里。
他一手捂住李长乐的眼睛，一手捂住了她的嘴，感觉有滚烫地泪水，顺着指尖淌进袖子里：“呜呜呜……”
不！不要！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啊！
我是个女的，我们没有私通，更没有做过你所说的一切！凭什么！凭什么要仗势欺人，凭什么要这样对她！
李长乐不断挣扎，被禁锢在怀里无法移动一步，透过指缝看到小月在花院里满地打滚，头一次明白什么叫作绝望无力，头一次恨自己的软弱无能，连痛苦都没办法喊出！
泪与血，顺着虎口籁籁落下，传出撕裂沉闷地呜咽。她眼睁睁看着小月拍打门扉无人应，惊恐万状却始终不肯招出一个字。宋凝得意洋洋的笑声，与小月凄厉地哀鸣，如魔音一般击碎了她想象中的美好世界。
瞬间崩塌瓦解！
“长乐，即使是当今圣上来了，她给你的手绢也是私通的证据，而你没有去，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看向院里爬上高墙，遍体鳞伤的侍女，彦珩深知怀里感情迟钝的女子，误了旁人的一生。可这也是命运，若非阴差阳错结成“兄妹”，也不会被宋凝借机利用，更不会情难自禁，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何况，还是一个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女子。
李长乐趁机扒开他的手，哽声自责：“如果我那日挨了她几巴掌该多好，如果那日我没有给她撑伞，就不会有所谓兄妹，更不可能被宋凝查出关系是假……”
“错不在你，而在于心肠歹毒之人。”
看向闻风赶来的今上，彦珩一根紧绷的弦得以松缓，至少侍女还能留个全尸。只听下方传来习以为常的戏码。
“你屡次对宫人动私刑，谏臣写给你的章疏堆积如山，到底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彦励示意内臣进去救人。待当看到体无完肤，已经辨不出模样的宫女，震惊不已，颤巍巍扬起手，却迟迟打不下去：“你身为皇贵妃，如此草菅人命，传出去成何体统！”
体统……呵，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下人的命。
他们在所谓主子的眼里，贱若尘埃，连半点颜面都不及，死了也如一草一木，除了影响声誉，便也没什么价值。
李长乐的希望在此刻分崩离析，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只余两行热泪滚落，如墨一般，洇进了衣领里。
她看向面色凝重的彦珩，心想：是否在你眼里，我也微若尘埃？倘若有朝一日悲惨死去，是不是也像这样，一卷凉席，掩去了半生的足迹。
“我草菅人命？！分明是她私通内臣，吞去了信笺无法取证，否则你又怎么会这样说我？！”眼看尸体被人抬下去，宋凝疾步拦路，气焰嚣张道：“不信剖开她的肚子，看看里边是不是该残有证据！”
“够了！”
彦励示意内臣带下去，听到她又开始哭闹：“成亲时，是你说要百般宠我、爱我、信我，如今为了个微不足道的内臣，就当众打了我的脸！我看不是谏臣告的状，是你引以为傲的嫡子吧？！
你总是这般偏心待我们母子，何曾也这般维护过？！”
她二话不说，冲向了树干，撞得头昏眼花，惊动众人，急得彦励过去看，又一如既往妥协：“别闹了好不好？朕给了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还有什么不满？你说不封那人为后，也遂了你的愿。”
“遂了我的愿？那你为何还要给她造祭堂，还不准十多年过生辰？就因为她死的那一日，就因为你承诺过此生只为她一人过生辰？”宋凝情绪激动地拽紧他的衣襟，面面相觑，凤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破碎，颤声质问：“那我呢？你承诺过我的，什么时候能做到？”
彦励眼神闪烁，掰开她的手，沉声令道：“带皇贵妃下去，禁足三日，不得出乾宁宫半步！如有看守不利者，斩！”
言讫，摆袖离去，只余宋凝尖细夜莺的厉叫。
回东宫的路上，紫电划破夜幕，伴随着轰响雷鸣，白光掠过苍白如纸的脸上。李长乐上了马车，撩起窗帷看到小月的尸体躺在担架上，被收尸人带出了紫禁城。
她想要伸出手去抓，一道惊雷劈过天地间，吓得瑟缩回来，躲进彦珩的怀里，憋泪道：“打……打雷了。”
“你这副样子，比不哭还丑。”
彦珩轻抚她的后脑勺，听着怀里细碎地呜咽，感觉衣襟湿了一遍又一遍，唯余冰凉浸入心底。他欲要搂紧在怀，却顾及彼此之间的一层薄纸，“本太子有个收费项目，你要不要体验一下？”
李长乐抬首看他，泪眼婆娑问：“什……什么？”
“宽慰伤者，一两银子。”
“怎，怎么宽慰？”
“像这样。”
他自然而然把李长乐扣紧在怀，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润地嗓音透出缱绻柔情：“一经启动，不得反悔。”
李长乐哭得更重了，嘴里絮絮叨叨说：“怎么那么贵，臣还是不要了吧，还请太子爷松开手，别耽误臣攒钱……”
话未说完，后劲挨了一记劈砍，她双眼模糊晕了过去。
驭马的和尚憋笑许久，突兀来了一句：“女子情绪失控，本就听不进什么情话，何况还是迟钝的这位……”
垂视怀里打鼾的女子，彦珩无奈叹息：“驭你的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