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备受宠爱,到丧母之痛,他一路坚不可摧,冲锋陷阵。不论是作为让北平备受先帝关照的工具,还是替亲王府挡灾挡难的盾牌,都为了责任义无反顾。
看似风光无限好的位置,脚下却是腥臭沼泽。
有多少人前赴后继,要分割彦家的天下,又有多少人穷追不舍,要举起手中长剑,取下麒麟之子的头颅?
就连朝夕相处的亲人,也成了豺狼中的一员。
彦珩原以为,没有人会看见金缕衣下的残骸,没料到情感迟钝的李长乐,会注意到自己周围的所有细节。
他心海委泊,情不自禁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傻狍子,我幸而有你。”
声音似有什么脆弱地东西,在此刻土崩瓦解。
李长乐感觉这厮情绪不对,心想莫不是被自己的体贴感动落泪?便放下镊子,迟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太子爷要真想感谢臣的忠臣,不如放臣回东厂办差,顺便再涨涨东宫主事的俸禄。京师首都,怎么着物价也高,出去吃顿饭最便宜也得二十两银子……”
“好,给你涨二十两银子。”
捕捉到她后悔的神情,彦珩一口咬定:“是你说涨二十两银子,不准讨价还价。东厂你可以继续办差,但得完成东宫的事务。不准找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清闲。”
“好……好吧,涨二十两银子也是涨……”
李长乐把镊子塞进特制的皮夹套里,数了数上边的各种刀具,发现少了一把平刃刀,不经有些奇怪为何丢失。
她把拇指大小的瓶瓶罐罐撞进皮筒里,再全部塞进药包里,挂在腰间与钱袋无异。心想所有的东西都花钱做成小样,外出携带真是方便,而且走路还不会传出动静。
“这些都是你做的?”彦珩挑眉问。
李长乐摇了摇头说:“让工匠造出来的。臣是个宦官,手工活笨,又想拥有一套称手的刀具,便只能高价定做了。”
“我身边的内臣,可没有人是懂尸骨的仵作。这般技能,即使人死而复生,醒来性情大变,也不会变得一点也不像。”
彦珩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磕桌面,饶有兴味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占去他的躯壳,继续待在我的身边?”
李长乐脸色微变,仿佛置身于囚牢之中,被他强大的压力罩得无处可逃。她沉默地注视他,眼底有冷意涌现。
从进入亲王府的那一刻起,彦珩就有无数次的试探,在货船上以一干人等得性命,在入皇城时与前任太子的初见,甚至在皇城事变中,无时无刻不在试探她的忠诚!
这样小心谨慎,城府极深的男子,从一开始就没有信她……或许没有除掉,就像他说的那样:“不具备任何威胁。”
强大的狮子,根本不屑与绵羊做斗争!
“还记得你跳湖一事吗?你说‘救妹妹’这句话,就足以让我起疑心。而且你一定想不到,这具躯壳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而且全家都是朔月教信徒。莫约在十一岁时,被我联合锦衣卫剿除干净,唯独把昏睡不醒的他送进了亲王府,以感染风寒为由,掉包了太子的特训细子。”
欣赏李长乐倔强镇定的样子,彦珩欣慰不已,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女人,这般过硬的心理素质,与机灵的伪装,即使武功不佳,以后也能绝处逢生。
“臣身上没有暗红印记,并非太子爷所说的朔月教之人,重伤后魂不附体是真,去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习得仵作之技,失去记忆,从未有过背叛。”李长乐面不改色道。
察觉到她的愤怒,彦珩深知傻狍子性子,必然抵死不认,甚至想用“习得神功”这种荒谬话来搪塞。他本想咄咄逼人,可又不愿破坏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演技,便只能作罢。
“我知道,我没有在试探你,我是想问你一句,为何待在我身边,又为何要忠诚于我,更为何不杀我?”
一语戳穿心思。
李长乐有些窘迫,不肯道出一句欢喜之词,便心口不一说:“虽然太子爷抠门,可是太子爷也有钱呀!臣去哪里找风险小,又包吃包住,还有硬核靠山的活计?做人嘛,无非图个快活,做杀手还得卖命做任务,那多没自由呀?”
小嘴一张一合,谎话连篇,没有一句是真的。
彦珩悄然敛笑,将知道的一切藏于心底,揶揄道:“这么说,我还得活得更久一些,不然死了还害你丢铁饭碗。”
“那是自然,太子爷长命百岁,臣才能百岁无忧。”
她说得义正言辞,让彦珩哭笑不得,摆手无语逐退。
捕捉到她出门松了口气的样子,彦珩扶额为感到万般无奈,呢喃自语:“李长乐,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毒……”
不然我怎么会,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水帘低垂,在檐下啪啪作响,漫过石阶浸湿通廊半边,又顺着沟渠潺潺退去,连续三日的祭祖仪式告终。
李长乐原以为去东厂的路上,能得到小月托人捎来的手绢,可才出门几步,无病呻吟的彦珩就开始找麻烦。
“我不吃烤鸡翅,过来消化掉。”
“今日雨水太多,屋里实在湿热,你去想办法。”
“桌子擦得不干净,还有灰尘在上面。”
“我渴了,去煮一壶白茶过来。”
“啧,平日里做得好好的,为何今日味道不对劲?”
端茶的李长乐青筋暴起,咬牙微笑:“太子爷莫不是刚食完早膳,嘴里的味儿还没冲干净吧?”
“你这是在质疑我多年品茶的口味?”彦珩斜了她一眼,越过她的肩膀看到窗外雨帘不断,暗忖雨下得这么大,她还想吃着碗里惦记锅里的。
一时气结,又补了一句:“平日里对你千呼万唤,也没见要冒着这么大的雨来见我。怎么亲王府一句话,就让你连真正的主子都忘了?”
李长乐愣了一下,怒上心头,以为这厮又在试探忠诚,啪地放下托盘,上边的茶壶振了一下,“太子爷,你这人也实在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