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时,李长乐头戴尖帽,脚穿白皮靴,身穿褐色衣袍,腰系小绦,昂首挺胸走在官道上,扫了眼并肩而行的第一名,发现他怀里探出一条白蛇。
心想不仅剑法超群功,还有养蛇的爱好,更出乎意料的是,他胆敢带进皇城里,万一引来杀身之祸……
察觉到她的目光,蛊师侧首看了一眼,见她目瞪口呆的傻样,不可细查的讥笑:“学识浅短,少见多怪,睡觉还打呼噜,从未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人。”
女人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抛去多管闲事的烦恼,李长乐佯装置若罔闻,看向走在前面的带班,听他介绍东厂的大概情况:“往后有关侦缉案件的疑问,都去找贴刑官,别成天来烦我。不过有一点牢记,有任何发现,都得跟我汇报。”
东厂侦缉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由锦衣卫的千百户前来担任,简称为“贴刑官”。按理说,李长乐作为役长,有侦查缉捕的权利,却没有对审问的权利,只能在锦衣卫审问时作为“旁听”记录。
可接下来带班的话,透出一种阶位的高级感。
进入东厂正厅,可见牌匾上刻有“流芳千古”四字,厅央摆有一方长桌,上边有一桶木签,只听带班说:‘“我们的侦缉范围,上至朝廷会审大案,下至百姓生活。
对于那些低阶官员,可以不经司法审判,直接对他们进行逮捕、审讯。而针对高阶官员或是皇室贵族,只要通过今上同意,也能进行逮捕审讯。
有一点必须牢记,我们属于内官,至始至终效忠的都是皇上,但凡有风吹草动,都必须如实汇报。”’
李长乐暗自感叹,在古时只有皇位坐不稳当的皇帝,才会重用东厂势力。彦励一下子半用锦衣卫,把厂卫地位提高直接行事,看来是不信任了。
东厂每月初一都要集中布置当月侦缉要务,通过抽签决定所负责的地盘。李长乐还未细看,就听到有人问:“诶,你抽的是哪块位置?”
纤指移开,映入眼帘的是“紫禁城”三字。
“哈哈,她抽的是紫禁城,里边全是要务,可得小心。”
其他役长笑话倒霉,李长乐倒觉得称心如意:“在哪儿都是为皇家办事,自然要多加小心才是。”
蛊师就是看她不惯,特意泼她冷水:“紫禁城里的要务,稍有不慎就容易得罪人,办的时候最好谨慎。”
其实东厂这个职位,平日里游手好闲,到处乱逛,美曰其名为今上监视上下一举一动。实际上,也不过是监察城内风云,了解城外百般动向。
一经风吹草动,便要锁定目标,进行毫无顾忌的抓捕审讯,也因此臭名昭著,据说抓了太多无辜之人。
听及番役的说法,李长乐斜了一眼,淡淡道:“城内可不比城外,大家谨言慎行,分头行动,一有要事,立马禀报给我。于末时,在城门外的档口集合。”
“档头放心,我们都听你的。”
一百多个番役目睹过她的狠决,自然明白老大想要什么兵。何况身兼二职的宦官屈指可数,除了她就是高高在上的王提督了。
入了紫禁城,才知什么是苦,个个浑身有毛病,芝麻大点的事都叫她,虽能个个满足,可也累得够呛。
天气闷热,李长乐坐在树荫下乘凉,忽觉胸闷气短,意识到了长期勒胸的可怕之处,想要找个地方,在白天还是男儿身时换下来。可才走了几步就跌倒。
“李主事……啊呀,瞧我这记性,你现在值岗,我应该叫你李役长才是。”迎面走来之前遇到的侍女,她满脸焦急,扶李长乐坐回原位,“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太医过来看看,不然你脸色……”
李长乐摆了摆手,艰涩道:“带我去……如厕!”
侍女面色煞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毕竟宦官与侍女有别,万一让人误会可是大罪。
算了,救人要紧!
侍女银牙一咬,背起李长乐奔去了茅房,在外等候许久,才见她重获新生般出来,躬身作揖:“多谢姐姐出手相助,敢问尊姓大名?”
“胡闹,上次还叫妹妹呢,怎么这次又叫姐姐了?”侍女思及年纪到了二十三岁,确实也大不少,便说:“姐姐就姐姐吧,名字还不能告知,等我出了这座皇城吧。”
李长乐惊讶看她,忽而想起四月春,宫里有一批到了年纪的侍女可以出去,不过没什么人要,只能嫁给那些不好的人家或是边防士兵。
古时三六九等,高阶之人不论多大都能撑个百岁,低阶之人,特别是女子,过了年纪就不受待见了。
她心生怜惜:“姐姐要是不想在乾宁宫当差了,不如跟我去东宫吧,我安排个合适的职位给你养老。”
侍女心底感动,裣袵回绝:“多谢李役长,但你的名声更重要,万一让中宫知晓,怕是会牵连东宫。”
“宫里的宦官、女官,哪个不是老了有去处,虽说在养老院里过得清苦,可也有人理解,免去外人的闲话。”李长乐与她并肩而行,心想这么久不走恐怕有事相求,便问:“姐姐可是有什么要事?”
侍女接到命令,不敢违抗又不愿坑害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半晌,才支支吾吾:“我,不是我,是,是贵妃娘娘。她弄丢了跟今上成亲时戴的八宝钗,想请李役长到乾宁宫一趟,帮忙找找到底丢哪儿了。”
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一场鸿门宴。
“还请姐姐带路,我不曾去过后宫。”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长乐心平气和,该来的早晚会来,关于在密室朔月教诱杀太妃与腹中胎儿一事,早已传遍京师。但错不在她,依照代国律法罪不至死,甚至还可以论功。
毕竟谁也不知道,太妃当时有没有被换魂。
宋凝锱铢必较,这么久才找上门来,说明看准时机了。这次步入乾宁宫,有可能有去无回,又有何畏?
“贵妃娘娘,人已经给您请来了。”
殿内奢华极致,珠光璀璨,地用上好的和田玉铺,墙与柱子用金粉刷,雕刻的凤凰,以血玛瑙点睛,将黄玉镶嵌成羽毛,堪称骄奢放逸。
宋凝倚靠蚕丝垫,比甲金丝绣凤,窟没蓝玉细碎作流光,画得一面精致妆容,眸光锐利,唇际泛起一抹讥诮:“想不到,你还是那个不成体统的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