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天还蒙蒙亮。
李长乐醒来时窝在宽厚怀抱里,一抬首额头触及软唇,才发现昨夜占了便宜。她小心翼翼推开彦珩的手,蹑手蹑脚溜到隔壁盥洗,戴上圆帽向东厂行去。
正巧,看到彦珩坐着轮椅,在门扉外注视,像极了早被丢弃家中的留守儿童。
“几时回?”
“夕阳西下,便是我归来之时。宫女们一定会照顾好你,等我出去给你买京师最好食的甜点。”
李长乐疾步过去,把他推入寝殿中,双手撑在扶手上,低头悄悄亲了他一口:“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瞥了眼佯装没有瞧见的宫女,快步走了。
“从未见过主公这般纵容一个人。”
彦珩闻言,瞥了眼抿嘴偷笑的宫女,转动轮毂到镜前,注视披头散发的自己,淡问道:“昨夜宫内传来大动静,祭堂毁去可引来兔子?”
“来了,不过他很是机敏,带着几个高手将我们甩得很快,消失在芦苇荡里,很熟悉皇城。”宫女心有疑惑,很快又思及一件至关重要的联系,犹豫片刻,继续说:“兔子似乎对主母的生活很感兴趣,每次发现踪迹,都是在其附近围绕。”
“暗中护住她的性命,助她解开所有真相谜题,切勿让她遭受一丝一毫的损伤。”彦珩摆手示意宫女不必绾发,瞥了眼墙上亲手画的山水画,叮嘱道:“除去鲁班轴内的画,其余全部销毁,放出千面扇游走京师的消息,等高位之人重启祤宴山庄。”
原来这便是他对皇帝的惩罚,且不费一兵一卒,让他心甘情愿重新建立祤宴山庄。宫女深感钦佩,拱手恭敬道:“属下遵命,这就派人前去护住主母。”
彦珩应了一声,直到宫女退下,才转动轮毂到重新堆落好的火炭旁,感受有丝丝热气钻进毛孔,腿有了知觉,也逐渐感受到温度。
不久之后,门外传来细微脚步声,他眼角余光瞥到明黄身影,故作不知,即便听到他唤了声“珩儿”,也未曾回首一探,只安静注视摇曳的火苗。
甬路上。
风很大,劈头盖脸砸过来,冷得李长乐瑟瑟发抖,却不能有半点违和身份的仪态。她吸了吸鼻子,发现路中间有颗石子,便惯性踢向水渠。
“您是……李掌班?”
迎面走来一个带班,朝她躬身作揖,还顺手把怀里的猪羊荷包递了过来,“有人让臣把这个交给您,天寒地冻,掌班要好好照顾自己,还请慢用。”
李长乐冷眼垂视,暗忖上次食了右护法的猪羊荷包,才有狩猎比赛的悲惨事件。依稀犹记,他擒住自己的脸,目睹彦珩遭遇轰炸与泥石流的场面。
她假装接到手中,突然眉眼一肃,迅速扣住带班的腕处,捞起袖子查看,绕身瞥了眼他的耳后,冷问:“朔月教右护法,你又来这招?”
带班吓得猪羊荷包掉到地上,跪地朝她磕头请罪,诚惶诚恐道:“臣……臣不知道,是醒来时有个戴兔子面具的人托臣交给李掌班。要是不交的话,就会有朝一日被蛊虫咬死!”
又是兔子!!!
李长乐拾起用干草捆扎结束的猪羊荷包,起身时在他耳畔轻声说:“如果你见到他,就告诉他,我李长乐有朝一日抓到他,必会让他生不如死。”
语气平静缓慢,却如风刀霜剑般冷彻入骨。
带班再次回过神时,人已经走远了,仙风道骨,两袖清风,一如既往随和,与适才的杀意截然相反。
他抹去一把汗,扶墙走进巷子里,却未瞧见李长乐将那猪羊荷包喂了狗。身前,倏然闪现出一道黑影,他抬首望去,还未来得及惊叫,就被人一剑封喉。
剑锋滴血成摊,清脆如泉水般地嗓音,透出一股十二月寒的冷:“既然她不要猪羊荷包,留你何用。”
到了东宫,就有人禀报里边来了客人,是晋升为当朝皇后的姜玉颜。她华裳加身,浓妆淡抹,骨子里的媚与清纯,在垂首饮茶时尽显美色。
李长乐伫立在外也不急着进去,用手肘碰向蛊师,侧首低问:“阿洵在边境可有异常?”
“并未有异常,依据探子来报,他到了寒气袭人时,还亲手给士兵做饭。不是烤鸡翅,就是卤味兔肉,偶尔还煲绿豆粥,伙食倒是好得很。”
没料到那边生活如此恣意盎然,李长乐庆幸他能够做展翅翱翔的鹰。只可怜留下彦晴晴一个人在亲王府,使她被有心之人利用,间接性害了兄长遇难。
她步入大厅,故作惊讶里边有客人,不慢不紧,作揖:“皇后娘娘到来,臣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姜玉颜由着司宫扶起身,未语先笑:“听闻李掌班近来很忙,倒是本宫不请自来,叨扰了诸位办案。”
既然不请自来,李长乐也不再兜圈子,挥手示意番役们退下,便坐到旁边座位,不在乎司宫欲要发怒的神情,昂首示意让人先出去。
姜玉颜也朝司宫摇了摇头,示意她先退下。
“来得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李长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悠哉哉问:“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朔月教除了让你离间彦家父子,谋害宋凝以外,还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忆起梨园旧址,她脑海中频繁闪过王昔音把头靠在彦洵肩上,在他耳畔说话,扭头对自己莞尔一笑的画面。诡异可怖,又与预想中的几乎一致。
“长乐,人的眼睛会欺骗自己,有时候听到的看见的,不一定为真,需要你在千丝万缕中做出判断。”
姜玉颜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移交给她,“我所拥有的财富,已经够那人度过此生,这也是我唯一能够补偿他的方式。我很感激他当初带我出亲王府,陪我风花雪月,只可惜我本就不是善类。”
李长乐犹疑未接,思及之前在亲王府,诱导自己锦帕上边绣纹寓意的李司衣,豁然开朗,才意识到她的确并非善类,极有可能是朔月教人员潜入亲王府。
当初所涉及两大世家的案件,如今转念一想,结合近年来发生的一切,极有可能是朔月教借此除去先帝安插在北平的监视。
而她浑然不觉,入了这场诡局之中。
李长乐不经意瞥见姜玉颜不满皱纹的手,欲要扣住细看,却见她快速缩回袖子里,不经问:“你是朔月教的信徒领头?为何换了皮还会……”